二分之一异瞳

　　运动会是最能摒弃个人、融入集体的时候，即使班上很多人都和原宥不熟，也不妨碍他们为他担心，下意识替他考虑。

　　进了赛道的原宥，名字最前面是十三班，别人看到跑道上的他，下意识问的也是这是几班的学生。

　　班上同学不管和他熟不熟，这时候都和他站在同一战线，潜意识站在他的角度。

　　好在原宥并没有像众人担心的那样。
　　他以最初的速度跑完一圈，第二圈速度不减，经过十三班的时候，老皮拧开保温桶喝了口水，慢吞吞说道：“稳了。”

　　确实是稳了。

　　原宥自始至终跑在最前面，过终点的时候超出第二名半圈之多。

　　李不言和袁正一在终点等着他，见人过来，急忙递上生理盐水。
　　李不言还要搀扶原宥走，被原宥躲开了。

　　原宥喝完一瓶水，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裹着满头水渍回到观众席，经过罗一瞳身边时，捏起她的爆米花桶，抽出桶下的书本后，爆米花桶扔回她怀里。

　　他拿着书本回到座位，仰面坐在椅子上，不顾周围或明或暗的视线，书本盖在脸上继续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上午比赛结束。

　　中午比赛完毕，轮到八组打扫操场，罗一瞳领着群员收拾地面上的垃圾。

　　她踢开原宥的脚，把他脚底下的垃圾袋捡起来。

　　起身的时候原宥恰好掀开脸上的书。
　　罗一瞳顺手接过书本，扭头要走，听见身后的人说道。
　　“第一给你拿到了。”

　　声音带着一贯的清冷，语调和平日里没多大区别。
　　仿佛在说借你一支笔、一份笔记。
　　普通单调。

　　七个字，罗一瞳握在手里揉碎了，又放入嘴边咀嚼了几分钟，恍恍惚惚弄明白什么意思。

　　倏地一声，小雪花落在不堪承重的树枝上，咔嚓一声脆响，枝丫折断落地，雪花纷纷扬起，长出了手脚和翅膀，围住罗一瞳，在她耳边大声叫喊，欢呼雀跃。

　　第一给你拿到了。
　　第一给你拿到了。
　　第一给你拿到了。

　　……

　　一边喊一边撕扯她砰砰乱跳的心。

　　罗一瞳脑子轰的一声，嘴里小声重复原宥的话，浑身僵硬，脸颊通红。
　　半晌平复下疯狂跳动的心脏，同手同脚离开原宥身边，连地上的垃圾袋都忘了拿。

　　行走过程中撞在朱文静身上，差点摔倒。

　　朱文静稳住她肩膀，没注意她的异常，问道：“瞳瞳，垃圾袋你放哪里了？”

　　罗一瞳啊了声，发现手上的垃圾袋不见了，急忙回头张望，在原宥脚边看见了静静躺着的垃圾袋。

　　她又同手同脚走回去，抓起垃圾袋疯狂逃开。

　　七个字像是撬开了盖子的魔盒，美妙的旋律在盒子打开的一瞬间溢了出来，窜进人的脑袋里。
　　罗一瞳拼命去关盒子，却怎么也关不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满脑子原宥，抓耳挠腮想他说话时的语调、表情，想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最后只剩那几个字能想起来了。

　　她迷迷糊糊，怀疑自己上午听错了，原宥根本什么都没有说，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罗一瞳拽着没扎结实的头发，一用力薅掉一根。

　　下午第一项是女子一千五百米，第二项是男子三千米。

　　女子快比完了，李不言坐在座位上跟人吹牛逼。

　　“三千米？三千米算屁啊，知道男子八百米第一吗？就跑得飞快的那个，比体育生还快了半圈的，知道是哪班的不？我们班的！”

　　“就问你厉不厉害？厉不厉害！我跟你讲，八百米跑第一跟玩一样，三千米还不是手到擒来，等着看吧，三千米冠军绝对是我们班的，我话撂在这里，第一要不是我们班的，我李不言的名字倒着写一个星期！”

　　等到了男子三千米比赛，李不言傻眼了。

　　三千米运动员已经在跑道上集合完毕，喇叭里传来广播员的声音。

　　“80072号选手！请80072号选手到跑道集合！”
　　“比赛即将开始，80072号选手！80072号选手，请立刻到跑道集合！”

　　连喊三遍，80072号选手和失踪了一样，谁都找不到他。

　　雷子晨脸上冒汗：“原宥呢？原宥去哪儿了？”
　　周围同学纷纷摇头。

　　窦聪聪眼尖，看见原宥座位上反盖住的布，走过去掀开，80072几个鲜红的数字露出来。

　　“卧槽，这么任性？号码牌都不带？”
　　“是故意不带还是忘了？”

　　“他是不是不想跑了，所以把号码牌扔这里了。”

　　“再不来只能找人替他跑了。”
　　“有没有他电话，谁知道他电话？”

　　雷子晨还在问有谁看见原宥了，坐在不远处的一个男生嘁了声，嘀咕道：“还能去哪儿了？怕跑不好丢人，弃跑了呗。”

　　他观众台座位在原宥左后方，三天运动会，见那么多女生偷偷打量原宥，心中忿忿。

　　上午还有女生找他，他还挺开心，结果那个女生开口就问你们班原宥是哪个。他心里的窃喜被这句话浇了个透心凉，所以颇看原宥不顺眼。

　　这会原宥弃跑，正和他心意，忍不住出口讽刺几句。

　　罗一瞳听到了，忍不住开口：“不是跑不下来吧……”
　　他可能就是不想跑。

　　不止她这么想，和她抱有同样想法的学生有很多。

　　袁正一注意力在英语单词本上挪下来，看着男生，拿出解数学题的思路说道：“第一，原宥八百米以很快的速度跑下来，脸色正常，没有喘粗气，说明他体质很好，不存在三千米跑步下来的结果。”

　　“第二，下午开场到现在，原宥没有来过操场，但他的号码牌在座位上，说明他上午，甚至是更早的时间，就决定不跑三千米了。”

　　“第三，根据我的观察，他不是个会在意别人目光的人。”
　　袁正一推推眼镜，决定性总结：“综上所述，原宥怕跑不下来丢脸弃跑的可能性为千分之一。”

　　那男生没想到抱怨几句引来袁正一如此正经的反驳，脸色涨红，反驳说：“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原宥弃跑是事实，不把班级荣誉放在眼里也是事实！”

　　周围传出窃窃声。

　　雷子晨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也顾不上找人，愤怒道：“原宥八百米总决赛第一，一个人给咱们班加了十分，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我这体委还没说什么呢，你嘴叭叭叭指责起来了。那么有集体意识，号码牌给你，你替他跑啊？！”

　　男生不吱声了。

　　雷子晨不解气，临走补了句：“嘴炮男。”

　　那男生气得发抖，又不敢反驳，只能闷头生气。

　　原宥的三千米是雷子晨替跑的，跑了第五名。

　　罗一瞳给原宥发消息，他没回。
　　她懊悔起来，早知道应该和他要个手机号的，现在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联系一下都不行。

　　直到运动会结束，原宥也没有回来。
　　颁奖典礼开始后，点到原宥的名字，李不言帮他上台领奖。

　　颁奖典礼进行到一半时，罗一瞳收到了原宥的消息。

　　[奖品送你了。]

　　罗一瞳急忙回复：[你去哪里了，下午怎么没有跑三千米，现在在哪？]

　　长串问题问出去，末了只收到三个字。

　　[懒得跑]

　　标点符号都懒得加。

　　果然，罗一瞳啧了声，心说这人可真任性。

　　奖品是一本笔记本和三支钢笔。
　　笔记本很平常，黑皮横线格，学校超市十块钱一本。钢笔就贵了，入手极重，设计精细，看起来就不像十块二十块的样子。

　　罗一瞳收下本子，钢笔放在笔袋里，打算寻个时间还给原宥。

　　.

　　原宥在宿舍睡了一下午，他是被关松柏叫醒的。

　　揉着惺忪睡眼，压抑住脾气下床开门。
　　门开到一半，就见关松柏脸挂兴奋，嘴角乐得差点咧到耳朵根，见他就喊：“宥哥，您看学校论坛帖子了吗？”

　　原宥打了个哈欠，没理他，转头回床上躺着。

　　关松柏坐在他床边，手机在他眼前乱晃，嘿嘿笑道：“你看这个贴子，太特么弱智了，真不敢相信这是咱们学校扛把子发的。”

　　他稳住笑意继续说：“就他的智商，怎么混成高二老大的。”

　　原宥被他吵得头疼，勉强睁开眼看了下。

　　[里面的男生是谁！！！知情者速来，凡提供线索者，ＫＴＶ包月会员，外加食堂烤肠一天一根，连请七天！]

　　底下配图运动会，总共六张图片，涉及人数多达二十。

　　KTV包月不包月无所谓，一个月出校门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更别说去KTV了。
　　但是后面的条件很吸引人、
　　一中食堂东侧烤肠物美价廉，一根一块五，好吃不贵，就是不容易排队。
　　有人一天送一根烤肠，着实不错。
　　冲着这份奖励，帖子下面很多层主回复，还有人看见照片里的学生，热心提供帮助。

　　关松柏笑岔气：“二十多个人，那么多提供资料的，张吉信守诺言的话，岂不是要破产？笑死我了，怎么还有这种人。”

　　原宥犯困，眼皮重新耷拉下来。

　　关松柏在底下留言胡侃，抑制不住说道：“我都想把你的消息告诉他了。”
　　被人揍了一个月还没找到凶手，实在是太惨了。

　　作为唯二的知情人，关松柏非常同情这个所谓的锦南扛把子。

　　原宥嘴唇动动：“没人堵住你的嘴。”

　　关松柏精神一震：“能说？”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巴不得张吉找上门来。

　　原宥冷冷看了他一眼。
　　关松柏后背发凉，悻悻道：“我这不是想想吗，真让我说我也不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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