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野鬼朋友

　　谷渡最近有点迷茫，不是因为“五彩斑斓”的世界——他已经习惯每个人头上都顶片云，就像我们都习惯所见之处，每个人都穿得衣冠整洁，如真把头顶的颜色去掉，对谷渡而言，就相当于我们看别人一.丝.不.挂，在街上裸.行。

　　他也清楚得很，别人的世界是什么样，自从幼儿园徐老师带他去医院，让他重复描述他看到的“颜色”时，他便隐约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而这个与众不同之处得保密，不然会被带到医院，做检查，做治疗，甚至住进精神病院。谷渡一度认为自己有病，但奈何这个病不痛不痒，还与生俱来，他也就顺其自然接受，再没和别人谈起过。

　　最近招聘面试，HR拿着他的人格测试报告，问:“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都喜欢，除了黑色。”

　　“为什么”

　　“”色彩有三原色，红、黄、蓝，两两混合，可以得出橙、紫、绿，若把所有颜色混在一起，就成了黑色，可能因为它包含了太多色彩，显得深重。”

　　HR瞅了谷渡半晌，然后低头看报告了，让部门经理接着问。他怕再和谷渡说下去，会上升到哲学高度，而他不想扯哲学，只想谈效率。

　　最后结果出来，谷渡通过了面试，试用期三个月。

　　他在IT部门，虽然技术够硬，但主管还是让他干初级工作——帮同事修电脑。他现在最大的成就，就是在同事哭嚎说又碰到“404 not found”页面时，温柔地告诉他们，用电脑时要把网线插上。

　　插了一个月的网线，谷渡闲得脑子快生锈，他感觉专业课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都比如今的工作有技术含量。所以，他委婉向主管请求，希望增大工作难度。

　　主管一脸慈祥，对他的工作相当满意，“我觉得现在的任务很适合你呀，其他年轻人干了没多久，就无比狂躁，但你又耐心又有亲和力，其他同事对你的评价很高！”

　　谷渡其实也很狂躁，但他不说，顶多用代码做出个怪兽，再把它突突掉。

　　闲久了，谷渡的生活节奏就放缓下来。午饭时间，他会在餐厅呆一个小时。基本配餐是三菜一汤，或者是牛排加意面。

　　而他感觉到迷茫，就是来源于餐厅。

　　这天，他没有点餐，只买了杯咖啡，做在双人座上，一坐就是半小时。

　　他在观察隔壁桌的女人，目前谷渡已经知道她叫楠佳，这是公司的餐厅楼，她在这里用餐，那肯定是他的同事。

　　谷渡吃饭时规规矩矩，眼神不乱瞟，神思不乱转悠。但楠佳还是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谷渡喝了口咖啡，又往邻座看去。

　　几个女人坐了一桌，点的菜也差不多，边吃边说笑，看得出关系亲密，是一起上班的老姐妹儿。

　　谷渡自动忽视其他女人，目光落在楠佳身上，她长得不算惹眼，但五官清秀，从侧面看去睫毛又长又密，翘着弧度，笑起来时还轻轻扑闪。

　　当然，真正吸引谷渡的，是她头顶那抹紫黑色。

　　在他的列表里，紫色是低沉的颜色，若一个人心情沮丧，或身体欠佳时，那便会“紫云压顶”，通常谷渡也不会在意，因为过一段时间，紫色就会淡化为粉色，或者黄色。

　　赤橙黄绿青蓝紫，就算别人头上架一座彩虹，谷渡都可以视而不见。

　　但黑色不行，他对它印象糟糕，每次看见，都会下意识留意。

　　谷渡记得楠佳头顶不是黑色，因为她们会固定坐在靠窗一片，离他很近，如果一开始就有团黑色在眼前晃，他会第一时间注意到。

　　她原来应该是紫色，颜色逐渐变深，成了紫黑色，像洗干净的黑布林果，反射出的暗沉色泽。

　　这不是个好兆头，谷渡现在还不能确定，黑色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黑色持续不会太久。

　　不是说黑色会褪色，而是人会不见，让他没有再看见的机会。

　　今天点的咖啡，谷渡特意加了奶，怕咖啡和楠佳女士的头顶撞色。

　　她头顶的黑意越发深浓，衬得她皮肤雪白，像是朵开在深渊里的百合花，美是美，就是开得地点不太应景。

　　此刻，楠佳讲到精彩处，眉飞色舞，笑得格外灿烂，旁边的女同事差点把饭喷出来，忙用手捂住，笑岔了气。

　　几个女同事东西点得多，用餐速度可不容小觑，在边说笑的情况下，还能风卷残云般，把饭菜横扫一空，二十分钟不到，就端起餐盘走人了，离开了谷渡的视野。

　　谷渡咂了咂嘴，接着一仰头，把咖啡一饮而尽。

　　下班后，谷渡走路回公寓，刚出公司大门，就见到了楠佳，她背着个斜挎包，还随手提把太阳伞，看起来也是住得近，没有开车也没往地铁站走。

　　谷渡现在属于一身轻松的阶段，租了间公寓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养了只宠物，也丝毫不用他费心，每天喂点游戏币就可以茁壮成长。

　　他回家后也没事，没犹豫多久，便跟在楠佳后面，当起了跟踪达人。

　　他天性喜静，说话小嗓门，做事轻手轻脚，连听歌都恨不能开静音，此刻跟在楠佳身后，脚下几乎没有声响，耗子过街估计都比他动静大。

　　楠佳戴着蓝牙耳机，走路时目不斜视，这倒省了谷渡许多麻烦，免得一会又藏电线杆，一会又钻灌木丛，反正光明正大跟着她走，估计到家她也无所察觉。

　　不过楠佳女士没有回家，而是一拐弯，进了家甜品店，她买了个慕斯蛋糕，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拿着个小勺，慢慢吃起来。

　　店外没有公交车站，谷渡只能要么直接走过，要么转身进店，若停在街边，会显得有点怪异。

　　他思忖之下，抬脚便跟进了店，在柜台边坐下，假装看玻璃柜里的生日蛋糕。

　　不一会儿，店员便凑上来，对他轻声说:“先生，有位女士想请你哦。”

　　谷渡心咯噔一跳，侧过身，就见楠佳脸上挤出了微笑，冲他点头致意。

　　有种考试打小抄被抓现行的尴尬，谷渡知道自个大意了，但还是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地坐到楠佳对面。

　　“谢谢小姐姐美意。”

　　楠佳捏着小勺的手一挥，“别叫小姐姐，你应该知道我岁数，毕竟是一个公司的。”

　　谷渡的尴尬指数再一次提升，连笑容都带有一丝勉强。

　　“确实是同事，我是IT部的，你呢？”

　　话题转移战术没有成功，楠佳笑得颇冷，“是反跟踪部的，专防IT部门的跟踪软件。”

　　谷渡知道误会大了，立刻解释，“我只是碰巧路过这家……”

　　“对，”楠佳连连点头，“每天午饭时间，你碰巧坐我邻桌，碰巧经常看我，碰巧在路上遇到我，又碰巧进了这家店。”

　　她刚说完，店员就取了个抹茶蛋糕来，放在谷渡面前。

　　楠佳做出“请”的手势，“我今天也碰巧多点了个蛋糕。”

　　谷渡一时语塞。

　　“怎么说呢，我最近不想谈恋爱，恋爱可没有蛋糕好吃。”

　　见对面的小朋友无言以对，楠佳提起包，拍了拍微皱的衣摆，准备离开。

　　谷渡却冷不丁蹦出句:“楠佳小姐，你最近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吗？”

　　楠佳脚步顿住了，她转过头，眼前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盯着她，不像是开玩笑。

　　她露出一脸诧异，双眼陡然瞪大，浑身都僵硬起来。

　　谷渡站起身，他见她脸色苍白，神情古怪，觉得自己是吓到她了，不禁后悔，越发温和道:“不好意思，你还好……吗？”

　　楠佳没说话，转身就走，步子极快，好似见了鬼。

　　谷渡目视她离开，注意到她头上的颜色，又深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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