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野鬼朋友

　　楠佳双脚踏踏踏地踩在地上，本来穿的平底鞋，都被她踩出了高跟鞋的气势，她全程双眼无焦距，像魂一般飘回家，连开门的钥匙都忘取了，把包往沙发上一甩，她便飘进了卧室，双手插在头发里，开始回想近段时间在公司的经历。

　　她的生活很简单，上班整理文件，或者给成人学生做语言培训，中午和几个好姐妹吃饭聊天，每天像倒带重播，上演同样情节。

　　不过从三四周以前，有个男人闯进了她的生活，那个男人一看是个新人，长得贼嫩，眉眼奶气未脱，每天在餐厅一坐就是个把小时，跟溜进来蹭饭的大学生似的。

　　这么个新人，地皮还没踩熟居然就敢每天坐她旁边，吃着吃就拿眼睛瞟她，一瞟就是几个星期。

　　楠佳一直浑身不自在，她把这事给同事当笑话谈，同事一个个笑开了花，纷纷“出谋划策”。

　　“小佳，那小子该不会是咱们老总的公子吧，看上你了，来这打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现实版霸道总裁爱上我吗，楠佳你要不然主动一点，没准以后就不用上班了，直接荣升老板娘，不应该是少板娘。”

　　“对对对，你成为少板娘之后，可得给老板多吹吹风，涨工资，疯涨都无所谓，我承受得住!”

　　楠佳差点一碗饭扣过去，“少板娘个鬼，还霸道总裁爱上我呢，那小子有一点霸道的痕迹吗？而且你们也不看看就我这个条件，哪家总裁要是看上我，那他不仅蠢，还瞎!”

　　虽然可以当玩笑说出来，但楠佳心里还是别扭，她想换位置，但那几个宝座都成了姐妹们的vip专用席，她不可能因为自己一个人，让大伙挪地方。

　　本以为偷窥已经是极限，忍忍就能过去，但楠佳发现那小子玩起了跟踪，她想甩掉他，便进了甜点店，没想到他胆也够肥，光明正大跟了进去，还假装在选蛋糕。

　　楠佳忍无可忍，恨不能抓起蛋糕糊他脸上，但毕竟是公司混迹多年的老人，她耐着性子，跟他把事情挑明——老娘不谈恋爱，更不好惹，小朋友请自重。

　　她原以为自己这招干净利落，既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又保持了风度，看着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她本想潇洒而去，走出超模的步伐，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说了句话。其实他不管说什么，她都能充耳不闻，可为什么是那么个问题呢？

　　他问:“你是不是有过不去的坑？”

　　之后，楠佳和他有几秒钟的对视，他的眼神认真而温柔，温柔得近似同情。

　　那一瞬间她觉得，他对她了如指掌，他都知道了，他看出了她所有的伪装和意图。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楠佳双手来回抓挠，把长发挠得乱七糟八，再配上一脸深仇大恨的表情，浑像是半夜被吵醒的嗜睡狂。

　　她就奇了怪了，这件事她连亲妈都没讲过，全世界就天知地知，她知她狗知，那小子是会通灵还是读心咋地

　　或许他是在瞎猜吗？

　　客厅里传来响动，打断了她的猜想。

　　“哎呀，你看看你，快奔三的人，连钥匙都能忘在门上，你咋不把自己忘公司里，没准还能混点加班费!”

　　楠佳后知后觉发现卧室门没关，刚想去合上，她母亲大人就往门框上一靠，“这丢三落四的习惯以后得改改，今天丢钥匙，明天丢手机，别哪天把魂都丢了!”

　　她把钥匙扔到楠佳床上，“想不改也可以，找个细心点的男朋友，和你互补，我和你爸就互补，就凭他那长相，你指不定得丑成啥样。”

　　佳母穿上围裙，去厨房做饭，手脚麻利得狠，没一会儿就端上来两菜一汤，还能保证色香味俱全。

　　在饭桌上，楠佳和佳母说了几句工作，她没提被跟踪的事，只想几下把饭刨完，滚回卧室窝里呆着，但佳母还是以“万变不离其宗”的本事，把话题绕到她最关心的事上，几个常见字眼齐刷刷蹦出来。

　　“下周给你安排了相亲，你二姨介绍的，男方是她隔壁邻居的姑妈的儿子的同事，特别靠谱，听说人长得不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你相亲的时候一定好好表现，把平日里的懒散劲收一收!”

　　楠佳的身子从脚尖僵硬到指尖，心里却拧巴成一团，她当即把碗一放，“我不去。”

　　佳母拿余光对着她一扫，“摆什么脸色，我知道你们这代人不爱相亲，宁愿过单身逍遥日子，但你也要瞅瞅，自个有没有继续逍遥的资本，现在是九月，下下个月你就满二十九了，你知道二十九是什么概念吗，等到了三十还没嫁人，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楠佳的胃也开始拧巴，吃进去的饭恨不得吐出来，她一脸食物中毒的表情，一狠心，拿出了宁死不屈的态度。

　　“妈，我宁愿孤独终老。”

　　“你爱咋样是你的事儿，但你要考虑一下别人，每次逢年过节，你二姨，你三叔，你姑婆，你大伯，她们说自个家儿女说得天花乱坠，找的对象一个比一个优秀，一问你，嚯，好家伙，还保持着恋爱零记录呢，你说你保持那记录干啥用，是想破吉尼斯吗？”

　　“万一还真就破了呢？”

　　“去，少给我贫，每次给你相亲，你回回反抗，但每次还是得去，你还不如把反抗的闲心收一收，好好捯饬下自己，没准就嫁出去了!”

　　从年方二十六开始，佳母就把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三天一撮合，五天一相亲，她平日在大街上看见疑似单身的男性生物，都恨不得上去要生辰八字，算算和闺女合不合。

　　楠佳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平日里若有人敢找她不痛快，她能把别人怼到生无可恋，可在自家母亲和亲戚面前，她一身怼人功夫施展不开，她为这事和母亲吵过，邻居差点报警。

　　该讲的道理讲了，该强硬也强硬过了，问题的症结在，她的对手是她妈，她妈比她还倔，狭路相逢倔者胜，楠佳自知倔不过，只能躲。所以她一直在攒钱，平日里省吃俭用，化妆品和新衣服能省就省，等攒够了首付和装修费，她就搬出去。

　　惹不起总躲得起，但在躲出去之前，佳母势必不会让她太平。

　　“下周六我陪你去，以防你中途溜走，这次订的是裴成路那家古屋咖啡厅，老有情调了，到时候你跟他好好聊，我不打扰你俩，我就在外面逛街，你完了之后给我打个电话，咱们一起回。”

　　得，这是彻底断了她溜号的可能。

　　楠佳站起来，直接往房里走。现在不仅是相不相亲的问题，就连相亲的时间地点方式，她都没有发言权了。

　　佳母对着她背影喊，“你这个星期就买几件新衣服，看你邋里邋遢的这样子，身上这件都起球了，你是想留着过年吗？”

　　楠佳转过身，直溜溜盯着她妈，“我不去。”

　　“行，”佳母大手一挥，相当痛快，“我就把男方叫家里来，也省了咖啡钱。”

　　“妈，我是真不能去!”

　　“不能去，你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你有本事把腿摔断呀，我告诉你，你就算摔折了，我抬也要把你抬去!”

　　楠佳真想怼回去，那个秘密就想枪子一样，铆足了劲往外蹦，话都到了嘴边，但她再一看母亲强硬的脸色，顿时打消了念头——说出来也没人信，她还不如去把腿摔折。

　　她一言不发，回屋把门甩上。

　　……

　　看着楠佳急匆匆走掉后，谷渡一直闷闷不乐，他慢慢往回走，低头踩着人行道地砖格子。

　　他觉得自己太过鲁莽，很明显把人家吓着了。也许楠佳本来是有秘密，但不想别人知道，或者只能她一人知道，他那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不就是加重她心理负担了吗？

　　谷渡后悔不已，他又觉得自个多管闲事，看着人家头顶笼罩着黑色，就一定要去掺和，若她真想求助，也是找身边熟悉的人，哪里轮得到他插手呢？

　　好心办坏事，谷渡觉得自个的好奇心得改改，也许黑色并没有那么糟糕，是因为童年的两次经历，让他对它有了偏见？

　　路过一家奶茶店，谷渡被吧台的服务员给吸引了，她很年轻，扎了个马尾，穿着黑白相间的工作服，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练。

　　最惹眼的还是她的笑容，标准的服务微笑，露出八颗牙齿，笑得阳光灿烂。每次把奶茶递给顾客，她都满脸微笑，不管客人态度如何。

　　不过她被一股紫色的光晕环绕，颜色不深，淡淡的，夹杂着白色，像周身开了一圈白瓣紫心蝴蝶兰，甚至散发出芬芳，吸引人靠近。

　　谷渡默默走进去排队，最后点了杯三分糖的热绿茶。

　　把奶茶杯递给谷渡时，马尾辫姑娘依然笑容满面，漆黑的眸子都弯成了豆荚。

　　“小姐姐，你笑得真好看，”谷渡接过奶茶，耷拉着眼皮，“但我不能回应你，我丧极了，你觉得我应该哭一场，还是憋回去？”

　　马尾姑娘一愣，其他客人都是买了就走，这个人居然还给她唠起嗑来。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住，眼眸却一亮，“你哭呀，憋回去多难受呀，敢哭的男生才是汉子，哭完就好了!”

　　谷渡郑重其事地点头，谢过她，走出了店门。

　　马尾姑娘目送谷渡出去，她愣了半晌，表情越来越怪。接下来有客人，点了奶茶，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

　　客人不耐烦，抬高了声音，“大杯烧仙草，麻烦快一点!”

　　马尾姑娘抬起眼皮，把一边的小哥叫来顶班。

　　她大步流星走出来，拿出手机拨了号。

　　“老板，麻烦你把这个月工资给我结一下。”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一下就炸了，“行，这钱我不要了，我就当免费给您当义工，临走前再祝您早日关门大吉。您的贵店，我一定推荐给朋友，负五星好评，品质绝对保障，点的大杯绝对是中杯，中杯肯定是小杯，牛奶里肯定冲了半杯水，我还会把朋友介绍给您当员工，每天享受监控待遇，少一个微笑扣一天工资，多说一句话扣一星期工资，无限期拖欠工资，还附带您老不定期破口大骂的福利……你给我闭嘴，老娘现在不是你员工了，有气给我憋着，记得保持微笑，露出标准八颗牙齿，拜拜!”

　　整段话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磕巴，说完她把工作服外套脱下来扔到吧台上，扬长而去。

　　店里，刚点完烧仙草的男生看着手里的奶茶，沉思半晌，问:“那如果有人点小杯，你们咋整？”

　　店员小哥耸耸肩，“老板说，如果是小杯，就多加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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