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野鬼朋友

　　谷渡慢吞吞往吴柔嘉家里走，他私自配别墅钥匙的事被发现，原因是别墅里有监控，吴柔嘉会偶尔查看，结果发现他出现在画面中央，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吴柔嘉目瞪口呆，当即给谷渡打了个电话，决定拿他是问。

　　虽然是父母家，谷渡还是有种做贼心虚感，不过借这次机会，他可以和婶婶当面对质，把父母的事情问清楚，想着这儿，他的步子不由加快。

　　婶婶家坐落在公园附近，公园不大，中间还有绿湖，也因此没有被广场舞天团盯上，难得有一份清净。

　　现在是仲季，风拂面不冷不热，带上湖面湿气后还沁人心脾，谷渡忍不住深呼吸，在办公室呆久了，肺都觉得憋屈。

　　他从公园外围绕过，有一排常青树，而树下是木质长椅，上面零零散散落了些叶子，又被风刮走。

　　现在正值下午六点，年轻人下班后还堵在路上，老年人吃过晚饭碗还没洗碗，不到散步的点，公园里人很少。

　　所以长椅上坐着的人，就显得比较惹眼。

　　谷渡发现铺满树叶的长椅上，坐着个男人，他垂着脑袋，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放在木椅上，手指扣住边缘，好像已经睡着。

　　今天是阴天，再加上树叶连片遮挡了大部分光线，谷渡看不太清，只觉得他浑身有股淡淡黑色。

　　经过楠佳那件事，谷渡发现黑色的人不一定会有生命危险，也许是对世间“生无可恋” 大概是一种绝望情绪，让人拿出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不过很难说楠佳被拘留后，还能不能重见天日，听她的意思，她想被认定为有精神病，有暴力倾向，然后被隔离——这也是一种消失吧，从常人的世界中消失不见。

　　和黑色斗争了好些日子，终于能休息几天，谷渡有点心累，况且他马上要去婶婶家，有约在先，虽然看见男人疑似黑色，但他不想停留，脚下加快，很快走过公园。

　　马上拐弯时，他还是停了下来，侧过头再次打量那个男人，这次他发现男人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目不转睛。

　　谷渡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也许他一开始就错了，他的梦想不是当黑客，不是富翁，不是地球护卫队队长，而是一个调色师，他自己就是一把刷子，思想就是刷子的颜料。

　　谷渡轻轻走过去，在男人身边坐下。

　　树下阴暗，可以闻到一股霉味，像是潮湿的木头，又像是脚下的泥土。

　　靠得近了，谷渡才发现男人的头部后侧包了纱布，从耳后到颈部有道伤口，针线细密像蜈蚣脚，线还没拆，而伤口带有新鲜的肉色。

　　难道是因为受伤吗，因为受伤，所以命不久矣，马上要从世界上消失？

　　谷渡想，如果是身体原因，那就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事儿，他得把这个男人交给医院。

　　“你好，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男人有些吃惊，和谷渡对视了几秒钟，谷渡看清了他的相貌，他长得很端正，眉横鼻竖，五官有刚硬流畅的线条，只是眼皮下垂，压在眼睑上，显得双目无神。

　　“谢谢你。”

　　这并没有回答问题，谷渡又道:“我并没有帮你什么，现在不用谢我。”

　　男人偏过头看向谷渡，目光中带着好奇。

　　“谢谢你，谢谢你和我说话，这么多天，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谷渡有片刻无言。不管这个男人是因为什么受伤，不仅他身体有了损失，还有心理上也会有伤疤，毕竟身上落下的伤痕，难免会让人产生自卑和厌世情绪。

　　“你的家人呢？”

　　“她们不在了。”

　　谷渡心里一沉，难不成是一家子都遭了难，只有男人活了下来？

　　看出他的疑惑，男人补充道:“她们还活着，只是不在了。

　　谷渡越发疑惑，“你的意思是她们离开你了？”

　　男人点头，表情却比谷渡还困惑，好像在诉说别人的事，一件道听途说，他无法理解的怪事。

　　也许他家人的离开，和他的处境息息相关，谷渡继续问下去:“你方便说一下，她们为什么离开吗？”

　　男人眉眼中满是落寞，头上的伤疤更加刺眼。

　　“我出了车祸，伤得很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花光了家里的钱，第二天，我发现老婆带着孩子走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

　　“你有试图联系过她吗，如果她肯为你花光积蓄，说明她很爱你，应该不会离家出走，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事？”

　　“我打她电话，她最开始还接一下，叫我的名字，后来直接不接了，我去找她，她根本不理我，有次我去幼儿园接孩子，想把孩子接回家，但孩子直接被她抱走了。”

　　谷渡哑口无言，这算是直接断交了吧，可是他的老婆为什么不先和他离婚再走呢？而且如果女方是埋怨他花光了钱，不是还有房子吗？房子是夫妻共同财产，她可以把房子卖了换钱，怎么会自己离家出走，把房子留给他呢？

　　“你有联系她的家人吗，他们怎么解释？”

　　男人手指扣着长凳边缘，发出“咔咔”轻响。

　　“我住院的那段时间，应该向他们借了太多的钱，他们不接我电话了。”

　　“那这么多天，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男人点点头，再看向谷渡时，又开心起来，“有时候我会去楼下的小卖部，和店主说说话，他见我现在比较拮据，会送我些东西，比如热水袋和打火机，一些生活用品。”

　　这个天气用热水袋？

　　谷渡打量男人的身子板，他长得蛮结实，背上堆了层厚肉，典型的膘肥体壮，不过也许有风湿病，下雨天要热水袋才抗得过去。

　　“你的伤好像还比较严重，有定时去医院换药吗？”

　　男人摸了摸头上的疤，“还好，疼得不厉害，我一般感受不到。”

　　谷渡有点怀疑他不是自愿出院的，因为按他伤口的状况来看，应该在医院里躺着，现在居然在外放养，难道是医药费不够，被他老婆强行带出来了？

　　他握住男人的胳膊，“咱们去医院看看吧，换一下药。”

　　男人直摇头，“不去了吧，我现在没有钱了，去一次医院就得花不少!”

　　“我可以帮你垫着，你以后还我。”

　　“不去，我不想去，一进到医院我就会不舒服，我会想到那次车祸，会想到家人走了。”

　　男人皮糙肉厚，他不去，谷渡压根拖不动他。

　　谷渡无奈，重新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相对无言，半晌，谷渡才重新开了口。

　　“你跟我说说车祸的事吧。”

　　“那大约是半个月前，或者更久一些……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发生了车祸，具体是怎么发生的，我记不起来了。”

　　谷渡无声叹息，男人是头部受伤，很可能伤到大脑神经元，他脑后半部甚至微微凹陷，以他这个伤势，能正常交流行动就不错了，记忆出现障碍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那你记得出车祸以前的事吗？”

　　男人点头，脸上神色温柔，“我都记得，我记得我叫王放阳，是个卡车司机，孩子才上幼儿园，雨启……就是我老婆，她一般在家里照顾孩子，有时候会在外面接活儿，帮忙给孤寡老人做饭做家务，赚些钱补贴家用。因为我开起车来就没日没夜，常常吃不上饭，她就用保温盒把饭备好，准备两份，午饭和晚饭，这样我就不会因为误了吃饭时间而胃疼。”

　　“听起来，你家里挺幸福。”

　　“是呀，虽然我工作辛苦，但工资拿得高，可以送孩子去好的幼儿园，可以给雨启买贵的护肤品，但出车祸之后，一切都变了，我这个样子，怕是很长时间不能工作了。”

　　“那你现在的生活来源是什么？”

　　“我家里的衣柜里剩了些零钱，而且冰箱有很多罐头，都是去年买的，还没有过期。”

　　谷渡无语凝噎，就这个状态，不病死，也得营养不良而死。明明多强壮健硕一男人，怎么就成了这样？

　　王放阳慢慢站起来，“小伙子，你陪我走回去吧，太久没和人说话了，我想多和你呆一会儿。”

　　谷渡陪他散起步，心里琢磨着，他现在不愿意去医院，抵抗情绪严重，不过不能任由他这么下去，迟早得去医院看看。

　　谷渡拿出手机，查找市里孤寡老人收容所的电话，得有人照顾王放阳，不管是去医院，还是生活起居。

　　但找到电话之后，他猛然一愣，这是脑袋短路了吧，人家明明是年轻力壮，去老年服务协会当志愿者还差不多，收容所不可能收这么年轻的孤寡“老年人”。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王放阳的住所，谷渡发现这一片都是老旧居民楼，楼间距狭窄，楼面都带着沧桑色彩，恨不能提前进入“拆迁对象”之列。

　　这一片和他婶婶的小区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像是有人在中间画了线，规定西边是富人区，东边是贫民区，然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贫富泾渭分明地分开了来。

　　不过就算是旧楼，在大城市中，也好过无处安家，几十平米折算一下，还是能卖个百来万。虽然环境差了些，总好过在外租房，每个月工资的三分一甚至二分之一都喂了房。

　　把王放阳送到单元楼门口，谷渡和他交换了手机号，“你如果想去医院了，可以随时打我电话，我陪你去。”

　　这次情况比较好，谷渡感到庆幸，因为王放阳不像楠佳那么排斥他，他会接受他的靠近，需要他的陪伴，让他帮助起来不那么大费周章。

　　也行只要去了医院，继续接受治疗，王放阳的黑色就会消失，恢复正常了吧？

　　谷渡现在不打算强迫他去，如果强行扭送，一来他打不过人家，二来可能加重伤势，所以谷渡想之后慢慢劝服。王放阳看起来是通情达理的人，总会配合去医院的。

　　谷渡和他道了再见，转身离开。

　　王放阳突然抓住他胳膊，双手微微颤抖。

　　“你能陪我上去吗，在我家坐一会儿。”

　　谷渡察觉到不对，“怎么了？”

　　男人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他靠近谷渡，紧紧箍住他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你陪我上去吧，我害怕，每天半夜，会有个男人来敲门。”

　　谷渡抬头，此刻夜色已浓，路灯都昏昏欲睡，每家每户突出的阳台漆黑一片，就像是张大口，深不见底，伺机而动。

　　“你可以不开门呀。”

　　“我不开门，他会一直敲，在门口站到天亮，昨晚我受不了，打开了门，他进屋要抓我，我跑了出来，就跑到了公园那边。”

　　谷渡看着他无神的双眼，所以，他是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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