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野鬼朋友

作者:莫然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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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第二天下班后,谷渡和楠佳相约到了古屋咖啡厅,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明明是楠佳相亲的地方,现在成了他俩的碰头地,而且是“推翻相亲,解除压迫”的革命纪念地。

      这家咖啡厅集酒吧、水吧之大成,在卡座对面设了个长条形吧台,配有专门的咖啡师傅,可以调出不同的种类和花纹。

      谷渡属于敏感体质,喝点咖啡就像打了鸡血,可以玩通宵的游戏,还局局玩成MVP那种。他就要了杯白开水,和楠佳的黑巧克力形成鲜明对比。

      楠佳头上的黑色淡了,变成了深紫色,从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变成了忧郁型选手。

      谷渡迎面见她走来时,神经都松了几分,以前看见她就像枚炸弹,得随时保持警惕,怕她进行自杀式爆炸。他感觉这段时间的经历酷似拆弹专家,硬把炸药给调成了泡泡糖,“啪”的一声破裂后,不是硝烟味,而是糖果气息。

      谷渡先到,在身旁给楠佳留了位置,想和她排排坐,促肘长谈一次,把残余的问题收个尾。

      谁知楠佳没坐他旁边,和他中间空了一位,保持一米距离。

      谷渡没说什么,他坐直了,其坐姿一向规矩,大概是幼儿园的后遗症,双膝会自然并行,腰板挺得笔直,双手端放在桌面上,标准的三好学生坐姿。

      “我昨晚跟我妈说话说了一晚上,她总算想开了,不过多亏你帮忙,她认清了一个问题——她并不是非想我结婚,而且怕我过得不幸福,你的出现真是当头一棒,把我和我妈都拍醒,我也是昨天才发现,原来她那么在乎我,在乎到可以超越她积累了数十年的认知。”

      楠佳说完,从包里取出五千块钱,递给谷渡,“这两天租车和西装的钱,还有您老的精神损失费,一般人面对我妈和我姨是扛不住的,光凭你的抗压能力,我就得给你加点鸡腿费。”

      谷渡犹豫了片刻,收下了,这算是半仙生涯的第一桶金?

      “楠姐,看在我成功帮你破财消灾的份上,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只要别问我工资多少。”

      “那天你妈妈让你去相亲,你的真实打算是什么?”

      楠佳喝了口咖啡,她回味了半晌,笑着摇头:“我觉得你应该猜到了。”

      “你包里一直放了把微型手枪,你想要带它奔赴相亲现场。”

      “对。”

      谷渡不由压低声音,“你想当着你妈妈的面给男方一枪,然后再给自己一枪?”

      “我没那么刚——我会如约和男方面对面坐着,然后掏出手.枪,朝他旁边开一枪,我会打偏。”

      “你想被警察带走,不过你知道非法持枪以及故意射击他人会判多少年吗?”

      楠佳把包里的枪用手帕包着,悄悄递给他。

      谷渡在吧台下细细打量这把暗藏的炸弹。

      “这是□□,如果不射击关键部位,不会构成伤害,枪口和外形不在标准范围内。不过在公众场合明目张胆地玩枪,你还是会被拘留。”

      “对,我想被隔离,和这个外界隔离起来。”

      谷渡没说话,他知道楠佳会解释,只是需要一点缓冲时间。

      有一阵子沉默,谷渡环顾四周,周围只有一个人,那人戴着个鸭舌帽在低头玩手机,幸好没注意他俩的谈话,不然恐怕得当场报警——这听起来像有两危险分子,缩在角落里密谋袭击。

      “小渡,从第一天见你开始,我对你就没有好脸色,不是白眼就是呵责,而且总是离你远远的,好像你有传染病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俩并排坐,没法看到对方表情,只能听声音感知对方情绪。谷渡从楠佳的声音里,听出了她防线的崩解,就像是一个道闸,被卡车猛然突破。

      “我大约猜到了,你一直不想相亲和结婚,和这有关吧。”

      “是。”

      “你是天生的吗?” 谷渡声音很轻,比咖啡厅里悬挂的纱帘还轻,稍不注意就捕捉不到。

      又一阵沉默,谷渡连呼吸都“轻手轻脚”的。

      “我外婆家在乡下,小时候每年暑假,我妈和我姨就会带着我和表弟回去,那时候我俩可野了,满山遍野跑,狗都追不上,猫都野不过,我俩一起玩泥巴,一起网蝌蚪,还一起爬树,我经常和刘柏恒比谁爬得高,我每次都赢他,他不服气,又打不过我,气得直哭。乡下厕所少,我们当时又太小,直接原地解决,拉完继续玩。有时候我会无意看见他尿尿的情景,他的小弟弟就像个是浴室里的花洒,像浇花的喷头,水会从里面喷出来,喷得老远。”

      楠佳忍不住笑起来,继续道:“后来我从街上买了个浇花壶,对着院门前的草浇水,觉得特别好玩,不过没过几天我就玩腻了,壶不知道被我扔到了那个垃圾堆里。那段时间应该是我和他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天天打架,但他打完就忘,流着鼻涕揣着棉花糖来找我,用擦过鼻涕的手把糖给我,我不吃他就哭,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谷渡也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如今走禁欲高冷路线的刘柏恒兄弟,童年时那么憨萌!

      “再长大一点,到了五六年级,我和他没那么亲了,开始时还是喜欢凑到一起疯玩,可是每次疯得起劲,我爸爸都会把他拧走,对他耳提面命:‘你是男孩子,得让着女生,不能和女生打打闹闹,你得干些男子汉干的事情’,说起来真是惭愧,那个时候我还可以凭一己之力把表弟给揍趴下,看着我爸教训他,我在一旁犯嘀咕,我爸是不是看他每次被我打得鼻青脸肿,所以换个方式保护他?”

      谷渡:“他应该是想保护你,怕再过几年你就打不过你弟了。”

      “是的,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也是在那个时候,妈妈给我买了很多裙子,是那种连衣裙,下摆蓬蓬的,像散开的荷花,她每天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给我梳小辫子,告诉我,不要把裙子弄脏,而且穿裙子爬上爬下,别人会笑的。在那之后,我和刘柏恒一起出去,他还是野性不改,跟个猴似的,爬到茅草房上,招呼我上去,我站在地上,抬起头看他,他爬得那么高,可以看那么远,但我穿着裙子,如果爬上去会把裙子弄脏,甚至会划破裙摆。但我还是上去了,在屋顶连滚带爬,弄得像个稻草人。”

      谷渡笑道,“不愧是楠姐。”

      “回家之后,妈妈果然气了,但她没有惩罚我,只是说不能让我再这么野下去了,她让我回屋写作业,以后出去玩得告诉她和谁一起,不能晚上出去,不能爬高。现在想想,我的‘淑女生涯’大约就从那时开始的,我变得秀气了,懂事了,坐有坐姿了,而刘柏恒他也越来越安静,变成了一个有绅士风度的好男生——他做什么都让着我,我买菜碰到他,他会帮我提东西;我做题不会,他会帮我讲解;我在外面受了气,二姨会让他帮我去出气。”

      楠佳身子往右偏了偏,靠近谷渡了一些。

      “但从他十五岁开始,他再也没有找我帮忙过,我再没有看见他哭过,抱怨过,全家都告诉他,要努力,要坚强,要学会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但同时,家里人也很宠爱我,教我做家务,教我照顾表弟堂妹。从小学到大学毕业,我拿到了优秀毕业生称号,妈妈告诉我,她让我留在本市,找个安稳的工作,不用太累,不要太操劳,以后要照顾家庭。我留在了他们身边,那时刘柏恒已经去了国外。”

      “之后,我家里人开始给我安排相亲,帮我找对象,开始关注我的年龄和外貌,等了好久,等了那么多年,希望他们能告诉我,我要努力,要坚强,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但我后来发现,他们只想把我嫁出去,因为家里的顶梁柱已经后继有人了,刘柏恒可以胜任,也只有他允许胜任。”

      谷渡侧过头去看,楠佳头发又长又软,贴在脸颊边,挡住了眉目,但他可以感受到,她哭了,哭得不声不响,好像她只是间发性泪水闸门失控,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按理说,在我妈和我爸的精心教导下,我应该温柔贤淑,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个霸道总裁模样的男人看上我,然后看着他狂拽酷炫,我为他鼓掌为他欢呼,享受着他带给我的优惠和便利,享受爱情的浇灌——可我生就那么逆天,我有厌男症,哈哈哈——”

      楠佳仰起头笑起来,笑得还格外猖狂。

      “所以你跟我说话,靠近我,都会感到不舒服?”

      “现在跟你还好,不过相亲对我来说真是一种酷刑,就跟拿电击棒抽似的,从呼吸开始,由外到内的尴尬。还有我现在没有搬出我妈家里,是因为我在省下租房的钱攒钱买房,我本来可以做外贸工作,有个公司开的工资是现在的三倍,但因为太远,我得挤公交和挤地铁,会和男同胞们发生近距离碰触,这会让我窒息。”

      谷渡突然想起他的部门经理,“技术部门经理是不是追过你?”

      “他呀,”楠佳翻了个白眼,“他总给我发些乱七八糟的短信,我明确拒绝过他好几次,他就是死性不改,把我惹急了,我索性跟他出去,在他酒杯里下了泻药,他当着我的面跑了十几次厕所,之后两天都没去上班,估计是怕我把他的丑闻宣扬出去。不过我也没说啥,他之后就安静了,没再来烦我。”

      谷渡若有所思地点头,和他预想的没差。

      “那你有把你的情况告诉家里吗?”

      楠佳果断摇头,“你要知道,在我家里面,有厌男症就跟犯了死罪一样,我妈再爱我,也不能理解,还不如索性不说。”

      谷渡差点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不再试试呢?为什么不再尝试和家人沟通一下?

      不过他这几天对楠佳的处境是深有体会,全家人对她一个,那种根深蒂固的家庭氛围浓浓包裹,她根本孤立无援,而且就算心情low穿地心,楠佳还是一副潇洒自在的模样,她开玩笑,她翻白眼,她装作混不在意,即使生活已经把她打趴下,至少她还保持趴姿的优雅。

      谷渡回忆,他常常听见这个世界对浑身插着管子,只求一死但被反复救活绝症病人说: 为什么不再试试呢,为什么不再勇敢一点?对被□□的孩子说:为什么不再穿多一点,为什么不再聪明一点?对加班加点学习和工作,但仍是毫无起色的人说: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为什么不对自己再狠一点呢?

      也许有的时候鸡汤和责备分文不值,当事人想要的只是你和他一起骂街。

      “楠佳,你要相信,有时候生活就像是一坨屎,但屎上或许也能开出花儿来。”

      谷渡伸手拍她的肩膀,但没触碰到,终究缩了回去。

      楠佳抹了把眼睛,顶着双又肿又红的核桃眼,笑起来,“你把手伸出来。”

      谷渡半信半疑伸出手。

      “把袖子挽起来。”

      谷渡照做,露出一截手臂,一看就长期没见太阳,白花花的。

      楠佳伸出手指,在他小臂内侧上轻轻划过,感受到皮肤细腻的触感。

      谷渡垂着眼眸,把她的动作收入眼底——这可能是她成熟后,第一次主动触碰男性物种。

      “好像也没那么糟,也行下次你再见我时,我就有对象了呢?”

      谷渡注意到,楠佳头上的紫色被粉红色冲散,像一群紫叶中开出了樱花。她的心情真正放晴了。

      “再会,楠姐,记得给我的算命业务一个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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