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惊岁

　　第二十五章

　　我是惊岁。

　　我一直觉得有人跟着我。而这种感觉，自我的修为日渐高深之后，越来越明显。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怎么想，我也想不起从前发生了些什么，似乎唯一记得的，就是我唤作惊岁，我有一把本命灵剑揽光。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忘记，但在我探寻记忆之前，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修真界里活下来。

　　我拿了揽光，开始了我的征程。

　　我很厌恶魔修，我讨厌仗着自己修为高就不把人命当回事、肆意玩弄人命的那些魔修。他们在我的剑下求饶、哭嚎，我却不为所动，利落地了结了他们。

　　然后抖落衣衫上的血。

　　如此，年复一年，经历地多了，我也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危机、冷静理智地破除各种危局了。
　　于是那种有人跟着我的感觉愈加强烈。

　　——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攀灵崖的时候。

　　那时我还不过是个修为低微的小修士，一朝不料卷入了别人的爱恨情仇里，着实是无妄之灾。

　　当时不过攀着灵崖欲采几株原灵芝，却没料到崖上一个眉目冷然的姑娘就着我一指：“就你？你还不如他！”那姑娘手指的方向，正正是我。

　　手里还拿着新采到的原灵芝的我摸不清状况，不过还不待我说点什么，就立马有一道桀骜的声音传来，“芙蕖你居然喜欢这种弱气的小白脸？”

　　出来一个神色高傲的白面修士来，他身着弟子蓝袍，不屑地看了看还悬在崖上的我，“不过是个无门无派的筑基小修罢了。”说着一道法术就朝我打了过来。
　　那女修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人会出手，怒喝出声，同他斗了起来，怒气让她冷艳的眉目生动起来，“贺回，你这是做什么？”

　　我双脚连连在崖上交错踏步，好险才避开了那一团黄光，黄光砸在我身旁的崖壁上，炸开一片土石来，灰尘蒙了我一脸。
　　再抬眼时，我眼里已经带了冷意，复又垂下眉睫，不打算掺合更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种嚣张跋扈、仗着修为就为所欲为的人，一向是我所不喜的。
　　却没想到，是上面那人不肯放过我，我在崖壁上能听到那二人争执，就见得那贺回愤愤道：“我做什么？我这就去杀了那小修！”

　　他随意朝着崖下扔着一道道的攻击，飞石沙尘让我躲得实在费力，脚的着力点一个没选好，脚下一滑，竟就这样落了下去。

　　呼啸而过的风，迎面而来的沙石。

　　不知道为何我却昏了过去。
　　好像有谁，稳稳地接住了我。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好生安置在了崖底，我的旁边，原灵芝整整齐齐地放好了，一数，个数几乎多了一倍。

　　我一愣，四顾无人，只有溪水潺潺地流。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里一点点弥散开来。

　　后来回到了散修盟，几日后偶然听到了消息，说是那灵霄宗那个惯常跋扈的贺回，近来似乎霉运连连。
　　先是不知道被哪个修士揍了个鼻青脸肿，后来其庇护伞——贺回的二叔公，先是被揭露了谋害同门弟子的恶行，又不知道为何进阶失败惹得修为大退，于是贺回再也没有了从前那嚣张跋扈的气焰。

　　那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微动，不自觉地有些在意。

　　这之后还有许多这样的事情。我一点点地、不动声色地试探，最后确信，我的身边，有一个人，他或者她像一阵风，像一场绵绵春雨，悄无声息地跟在我身边，护着我。

　　然后我开始做梦。

　　梦里有一个黑衣修士，他在对着一把剑，很悲伤地说着话。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掉眼泪的时候，我的心锥似地疼起来。

　　他有时戴着金冠，立在火红的枫叶树下，沉默地看，一看就是一天。
　　他有时坐在一块巨大石头上，吹着山风，眼神温柔地望着手里的玉佩，玉佩的细细红绳和他头上血色的飘扬发带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梦里的我，于是看着他，就很难过。

　　我好像……喜欢上了梦里的这个修士。

　　我甚至看不清他面孔，只是一个黑色身影，就要叫我情不知何所起。

　　他……是谁。
　　你……是谁。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

　　我开始更加努力地寻找自己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设想我身后跟着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时候，总会出现那个梦里黑衣修士的模样。

　　我怕我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我怕我沉溺于幻想。因为竟不知道为何，我居然觉得那个人，就是梦里的他。于是我想见见他。

　　近来，却似乎没有感觉到他在跟着我了。

　　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见见那个跟在我身后的修士，因为我想着，他一直跟着我却不出来见我，许是有什么苦衷，倒也不必强求。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所谓。

　　我试了许多据说可以唤起记忆的方法，作用微乎其微，我依旧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说是过去的线索也没有想起来。
　　但是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做梦，有时是铺天盖地的血色，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安安静静，只有铺天盖地的血。但那只是极少数的时候。

　　我时常梦见的，却是那个黑衣修士。好多次，我的梦境里，全是他。而且他的面容，也越加清晰起来。他的黑衣，他的笑，铺天盖地而来，盛满了我的梦。

　　我看见他对着空气，温柔又悲伤地笑。
　　我看见他在空地上，身姿飘逸，练着剑招。
　　我看见他躺在竹筏上，手枕在脑后，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水波悠悠，竹筏漂摇。

　　他始终是一个人。

　　而我…
　　我居然…….喜欢上了梦中人。

　　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抬起头来，对着面前的年轻姑娘笑了一笑，道：“走吧。”

　　我一定要想起所有的事情来。

　　那姑娘温婉一笑，“走吧，惊岁大哥。我师父，已经同意见你了。”

　　修真界最神出鬼没、医术高绝、据传多年前不显于人前的医仙公羊春，居然是我面前这位姑娘的师父。
　　当时不过因着一时善意杀了一个魔修救了一群百姓，里面有没有一个小姑娘我都快没印象，却未曾想几年后这位姑娘被医仙收做了徒弟，又兜兜转转与我相遇。

　　窗外下着蒙蒙细雨，我撑一把伞，走了出去。

　　———

　　石桥上。

　　最近心里的紧迫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加重，我盯着面前漾起波纹的湖水，握紧了手中竹伞。
　　匡娴也撑了把天青色伞，同我一同在石桥等待，她着实是个温柔娴静的姑娘，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朵莲花静静绽放，“惊岁大哥，你依旧……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吗？”

　　我看着小姑娘眼里开始蔓延的一点情意，那双杏眼里的光芒若是别人看了难免不心动，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看过去的时候脑海里晃过一双温柔的血红眼眸来。

　　红色？

　　我转了转伞面，抖落下些许水珠，“嗯，约莫能记起一些了。”
　　虽是有些直白，但我仍然顿了顿，说道：“匡姑娘，我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我可能忘记了，但是若是我再遇到他，我也一定会喜欢上他。”

　　我觉得我一定忘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不然为什么，我有时坐着，总是觉得心空荡荡地，缺了一大块什么东西，然后心底泛起一点微苦来。

　　其实匡娴喜欢我，或许是出于当时我自魔修手下将她救下时，那刹那的心动。大抵英雄救美，都是这么个套路。不过我当时救了那么多人，却也着实没想到这后来种种。

　　还是趁她感情不深，早些说清的好。
　　匡娴似乎是有些泄气，但很快调整过来：“惊岁大哥真是………那我就把惊岁大哥当哥哥喜欢好了。”她甩了甩袖子，面前的湖水一尾红色的鲤鱼甩尾游过，“师父要到了。”

　　哥哥？………好熟悉的感觉。我莫非，曾经有过一个妹妹？
　　记忆里，似乎也有谁这么叫着我，“惊岁哥哥，惊岁哥哥。”
　　“惊岁师兄。”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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