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惊岁

　　第二十四章原点

　　他活过来了。
　　我那么多年去到处寻他魂魄，自然也搜集了无数天材地宝。
　　为他重塑灵根，为他治愈旧伤，为他再次，重返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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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悄无声息地隐没了。

　　兴许是我怕看见，那双平日里只要望向我就装满了柔情的眸子，再看向我的时候却只余警惕与陌生吧。

　　也许。
　　我看他脸色苍白，却仍是淡定地检查全身，观察周围环境，然后拿起剑走了。

　　他对这个地方没有一点留恋。

　　那里青山隐隐，绿水迢迢。正是无为派旧址。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他没有一点触动。

　　他表现地足够冷静，一点也不像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待得他要走了，我犹豫了半天，仍然是走了出去，装成了一幅十分惊喜的样子，“道友，你醒了？”

　　却没想到他冷冷看我一眼，刷啦一声拿剑指着我，声音寒凉，眯了眼：“魔修？”
　　我这才想起，我这一身的魔修功法没有任何隐藏。
　　惊岁以前对魔修是没有这么大意见的，他那时斩钉截铁地说：“人有善恶，功法却是没有善恶之分。正派里出得了伪君子，魔修里自然也可以有好人。好坏善恶，岂是由功法所决。”

　　那他……现在？

　　我被剑指着，一怔。我想起来了，他的师父师弟、师姐师妹，皆是为魔修所杀。

　　便连他，也是死在了魔修手里。

　　“你是何人？”揽光指着我，除晦在我腰间隐隐振动起来。我按住了除晦，抬头，却果然见他的眼睛里只余下警惕与冷漠，他眉骨深深，俊美的面容锋锐地几乎要划伤我的眼睛。

　　他果然不认得我了。

　　———

　　我默默跟了他五十年。

　　我看见他游刃有余地处理应对着各种危机。
　　我看见他的性格一点点地被磨砺，他变得越来越像一把光华内敛的剑，他有锋芒，只是懂得了收敛。

　　他吃了很多苦。我没有现身帮他，只是暗地里，把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我不敢接近他。

　　我看见他有了许多散修好友。他自信地笑，周围是众人称赞的声音。笑闹声，恭维声。他在发光。
　　揽光在他腰间斜斜系着，云锦发带被风刮起，映着落日的余晖。
　　他明明有那么多好友，却仍是惯爱独来独往。

　　我看见他手段利落地斩杀为害的魔修，面不改色地抖落衣衫上的鲜血。

　　我看见他撑一把青伞，长身而立。石桥、静湖、蒙蒙烟雨与他，美得像一幅画。我知道他在等人，他在等……一位很美的姑娘。

　　那姑娘撑一把天青色的伞，那正好是这烟雨的颜色。她款款而来，温婉淑雅。她撑着伞走到了惊岁身旁。

　　两人的背影居然如此地相配，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我跟了惊岁整整五十年。
　　他是惊岁，却不是我的厉惊岁。他是惊岁，却不再是那个对我笑得温柔、对我无限纵容，对我一遍遍，说爱我的厉惊岁。

　　他是散修里剑法高绝的惊岁道友，却不再是从前终南峰无为派的首席大师兄。

　　他再不会接过我的那块弯月形玉佩，然后对我说：“我厉惊岁，会护你助你，喜欢你到不再需要我为止。”
　　他已然忘记了前尘，其实现在这样，又有何不好呢？
　　——他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只是那人生里，不会有我而已。

　　可我仍然爱他，只因为他是惊岁。
　　可我不敢接近他，因为看见他，我总会想起血色的从前。终究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太自以为是。
　　现在我能看着活生生的他，即使他再不能温柔地唤我一句“何必”，我也该知足了。

　　我禀神细听，雨声模糊了他们的声音。只有只言片语飘过来，“姑娘………我喜欢………”

　　“我也喜欢………”

　　我自嘲地笑了笑，离开了此处。

　　惊岁这么好，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欢。而他，现在的一个新的他，自然也可以去喜欢其他的人，他已经忘了我，自然不必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我低头，湖面上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影子。

　　那个人眉目沉郁，看着有些阴沉沉的。他不笑，额角有一道伤疤，看着有些吓人。
　　那是我。

　　时光已然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
　　我一撩手腕，一道道的伤痕交错，让我的手臂已经没有从前那般好看了。
　　那时我到处去寻惊岁，想他想得难以忍受了，就在手腕上割上一刀，只有看见鲜血从手臂上漫出来，然后顺着手蜿蜒流下，血色映入眼睛，我才会好受些。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我怨我自己，我想，若是他在，为什么不让我找到，为什么不……心疼心疼我。
　　那个时候，意识朦胧间，倒似乎真能看见惊岁神情焦急地看着我，依旧白袍纤尘不染，依旧面容俊美无双。
　　……那一定是在做梦。但不愿醒啊。

　　手臂被划破的感觉让我感觉到了真切的疼痛，才知道，我还真真正正地活着。
　　这么多年，一刀一刀，一刀一刀，我变得，早就不好看了。

　　我原来，一直，算不上什么真正好的人。

　　而惊岁，他值得更好、更好的人。

　　——
　　我有些累了。

　　这世间，已然没什么让我好留恋的了。
　　不如就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埋骨于那吧。

　　这日我撑一把黑伞，逆着人流而走。依旧是微雨。我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想起，好像没有惊岁的这些日子，总是下雨，各种各样的雨。

　　今日是五音宗的庆典。人群熙熙攘攘，我只想快速离去，却突然，有人说：“是你———！”
　　刀光一闪而过，人群开始惊闹，鸟兽状四散开来。
　　我脚尖一点，伞尖一旋，挡住了攻击，而水珠四溅。我抬头，“你是谁？”
　　那人怒极，又要攻过来，却听得身后一英气女修急急跑来唤道：“御桥师兄，此处不能动手！许多百姓还在这里呢！”

　　原来叫御桥。

　　这又是一段旧事了。无所谓，反正我已心存死志，倒由得他们去算计。这御桥乃是从前，处决台上，当初绑我几人中唤作御船弟子的亲兄长。
　　他一心为他亲弟报仇，所以他仇恨着我。他觉得是我引来了那些魔门的人，虽然我知道不是。但当日我与那魔门或者说是魔宫少宫主止嫣的婚礼，却是泄了风声。

　　其中内情自然只有我清楚，而他们，向来只相信他们所看见的、所搜集到的信息。

　　我的名声莫名其妙地被他们带火了一波，不过自然不是什么好名声，瞧瞧这都是些什么，我颇有些乐趣地看着这些，“天刃魔君，杀人如麻。”
　　“作恶多端，灭人宗门。”

　　便连我师父的事情也挖出来了，“大魔头教出了个小魔头。”
　　无为派灭派的罪名也全部加在了我身上。

　　……果然不是我们魔修阴险狡诈，正派要是阴险狡诈起来，那可比魔修更盛。

　　我中毒了。
　　我却也不着急，因为我要死，那一定是我自己了断，哪里轮得到他们动手。
　　只是到底有点舍不得惊岁，虽然，他这会儿，可能已经是别人的惊岁了。

　　我对自己说，再去看他最后一面。最后一面，然后我就不再留恋。

　　………
　　怎么一段时日不见，他怎么变了这么多？
　　修为下降了许多不说，人也似乎变得单纯了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一个的疑惑从我心里冒出来，却终究是收敛了身上所有的魔气，出剑救了他。

　　他一定认不得我，因为现在的我，与他刚醒来时看见的我，变化可不是一星半点。
　　揽住他劲瘦的腰身，我喟叹了一声，心里的满足仿佛要溢出来。

　　惊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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