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惊岁

　　第二十三章

　　被逼着离开了封骨山。

　　顾上对我说：“离开此地吧。”

　　我抬起浸着泪的眼眸看他，那里面一定是刻骨的恨。我撑着剑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抬起我的剑，剑尖对着他：“你杀了我师父，我要杀了你。”

　　他的神情很淡，眼眶却是红的，眼角那一尾胭脂红给他这个人带了点别的意味，他没躲，只垂了眉睫说：“他杀了我父母。”
　　我持剑的手一抖，剑尖却仍然对着他。

　　这时山下却突然传来喊杀声，飞快向此处逼近，顾上脸色一变，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他们…居然......”
　　他抬手拂过我剑尖，他说：“你快走吧。那些人来了，是不会放过你的，我也护不得你。”

　　“哈？谁要你护？你又是我的谁！”我知道我杀不了顾上。师父和顾上两人之间的事情，我其实是插不了手的，他二人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也是我掺和不了的。

　　只是我的师父，终究是死了。
　　救我养我，教我一身本事的师父，终究是没有了。

　　更何况，其实我也打不过顾上。顾秦顾秦，他君子剑的美名便连我这个万事不通都知道了。
　　虽然，也是师父给我讲的。

　　君子剑，君子剑，这行事在我看来可一点也不君子。

　　师父不让我出去，却给我带来修真界的各种最新消息。哪家修士兄弟二人因为一个女修反目成仇，哪里出了能让男男得子的孕魂花啊，君子剑云中君等人又降妖除魔了啊如此种种。

　　喊杀声震天，他们逼近，“杀了小魔头，取他魔骨，捍我正道！”
　　“杀了他！杀了他！”

　　——
　　然后是漫长的逃命生涯。

　　我始终是一个人。
　　受伤，包扎，受伤，治伤。

　　其实也并没有些什么很厉害的人追杀我，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现在追杀我的那些人，不过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追杀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师父的弟子这个名头。

　　大魔头的弟子。

　　这一段时日，我飞快地成长起来。拜他们所赐，我变得多疑、谨慎，漫长的亡命生涯磨掉了我最后一丝天真。

　　后来不知道怎么地，一次打斗后，我踉踉跄跄地逃走，误入了一处山峰。

　　其实当时我救那个小姑娘，是有私心的。因为我当时已经撑不住了，我看那个小姑娘身上衣饰光华流转，品质十分上乘，看上去又是个单纯不知世事的样子，一看就是备受宠爱，被保护得很好。

　　我如果救了她，她一定会救我。

　　打定主意，我用了最后的力气出了剑。其实我并不是个剑修，我是个法修，修魔的法修。只是总得带一件武器，而剑最称手罢了。

　　再醒来，就见一个白衣男子在床头，冷冷地看着我。
　　眉眼锋锐，俊美无双。

　　………那就是我与惊岁的初见。
　　——

　　近来，怎么老梦到从前的事情。
　　我慢慢地坐起来，扶着额头，有些恍惚。

　　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三年前，那个佛修最后只给我说了一句：“他魂魄未散。”他兴许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却给当时的我带来了一丝丝的希望。

　　看不见希望的希望。

　　但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我也想去争一争，与天争命。那佛修说时机未到，那我总是能等的。但等待的时机这般漫长，我于是开始去寻他的魂魄。

　　这天地虽大，我一定能寻到他吧？

　　如此，就寻了三年。
　　我去过高山之泽，也去过东海之边。

　　我抱着他送我的除晦剑，絮絮叨叨：“惊岁，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曾说过，将来想做什么。那时你说，没遇见我的时候，你就想去四处游历，一个人倒也潇洒自在。后来你遇见我了，你就想同我一起，看遍名山大川了。 ”

　　“现在我看到了，你又在哪里呢？我见过这么多景色，可没有你在我身边，它们再美，也入不得我的眼了。”

　　第四年。

　　我摸过被雨润湿的杏花瓣，也去过被枫叶染红的山谷。
　　春夏秋冬，我走了一个来回。

　　这里没有你，那里也没有你。

　　第十年。

　　我去了凡间。

　　我遇见了一个爱慕我的女子，她明眸皓齿，笑问我：“公子这是要去往何方？可否为我停留？”

　　我说：“我要去寻一个人。”

　　那姑娘道：“他不见了吗？”

　　我答：“我已经寻了他十年了。我这一生，再也不会爱上另一个人了，姑娘还是放弃吧。”

　　“既然这么久都没有寻到，为何公子不放弃？”

　　——因为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就算他现在不在我身边，我的爱也只为他一人存在。哪里又能放弃得了。

　　第五十年。

　　黄泉开，忘川路显。
　　我去了，又失望而归。

　　月光仿佛被淋湿，沁凉沁凉，凉入我心里。我抱着剑，坐在溪流旁，月光洒在我身上：“厉惊岁，你这个大骗子。”

　　我上天入地，哪里也寻不到你。
　　眼泪滴落了一滴，没入溪流里。

　　第六十年。

　　那佛修给我传讯，他无悲无喜的声音从纸鹤里传来，竟让我浑身发抖，他说：“施主，时辰已到。你可寻到他的魂魄？”

　　我赶回了灵隐寺。

　　依旧雨纷纷时节。那一天，大雨汇成雨帘，从我的竹伞伞边落下，那佛修就站在门口，着一身袈裟，拄着禅杖，平静道：“施主。你已经找到他的魂魄了。”

　　我一震，只听得那佛修又说：“他就跟在你身边。”

　　我身边？是什么时候………我竟从来不知。脑子里一片混沌还没有理清，就听得佛修拄了拄禅杖，“他的身体被寒玉棺封存得很好，如今时机已到，可以引魂让他复生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若醒来，前尘皆忘，凡尘过往，皆烟消云散。若没有特殊机遇，便是再也不会想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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