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惊岁

　　第二十二章封骨山（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顾上就是那般的一个人，他看上去温润地如一块美玉。他瓷白的脸颊上带了薄红，头冠上的青色发带随风飘扬。他穿一身青色，朝我师父笑。

　　就这一笑，就叫我师父神魂颠倒。

　　那时师父又一次下山回来，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带着一身血气，反而带了个顶好看的修士回来。那修士面容柔和，自带一种出尘气质，即使闭着眼睛也是，温润带点出尘，很仙。

　　他失忆了。师父指尖旋转着自他腰间拽下来的身份令牌，那上面只写了一个顾字。他在沉思。

　　于是师父往后大喇喇一躺，我赶紧一个法术移了个软垫过去，师父赞赏地看我一眼，靠过去，翘着二郎腿，对着刚刚醒过来的人说：“你既然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你就叫顾上吧。”

　　后来的后来，我再回想师父那时候神情才明白，他兴许一开始就知道顾上是被那些正道送来杀他的，他只不过是玩心一起，反而把自己葬送了进去。

　　所以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

　　我见到顾上的次数并不多，师父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却越渐少了。我抱怨过，我说：“师父，近来你都跑哪儿去了。徒儿哪里也找不到你。”

　　是的，自在这山上打杂的第七年，我正式成为了师父的亲传弟子，他那时问我：“你现在也已经知事，我是魔头，你可要拜我为师？”
　　我不语，只一撩衣摆，重重叩首，“徒儿见过师父。”其实人的心真的是会偏的，就算他在外面做尽坏事，他对不起天下人，可是他对我的恩，是真真切切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他对我的好，也是不抱有恶意的好。

　　就算他对不起天下人，他也从来都对得起我。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师父。

　　每当我这么抱怨师父见不到人的时候，他总会露出那种神神秘秘的微笑，竖起一根手指，眼睛一眯，邪邪笑道：“小孩子，别管太多。”
　　他忽又想起什么般：“何必，你不是问过我当初缘何救你吗？我当时救你，不过是因为你也身有魔骨。有了魔骨，就易生心魔。只是难得看到一个同样身有魔骨之人。”

　　“也？”我已然反应过来，“总归，师父是救了我的。”
　　师父按了按我的肩胛骨，道：“也不知道，与你而言，是好是坏。”

　　——
　　有一天，我正好在山上桃林中练习隐身术，正隐没了身形就听见一道声音说道：“…………我会想办法，尽快杀了他的。”
　　那声音艰涩，似乎说话者有所犹疑，拿不定主意，却让我一震。

　　赶忙抬手给自己身上套了个连环阵，然后定神一看，果然是顾上。他心不在焉地，故而没有发现我。

　　于是我赶忙去找了师父，师父却说，“小何必，为师早知道。”

　　我不解，我说：“师父，他要杀你！”我刷一声拔剑，我说，“师父，你清醒一点，他要杀你啊，我去把他赶走！”

　　师父一叹，神手握住了我的剑尖，略弯腰来看我，他黑发垂下，自然散开，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说：“我若死了，那也是活该。”

　　他似乎有所牵绊，不再是以前那个洒脱肆意的样子了。

　　——
　　后来他果然死了。

　　我被困在结界里，亲眼看着顾上一剑捅入了我师父心口，他似乎表情痛苦，但是拿剑的手却很稳。
　　那剑一寸寸深入，一寸、一寸，而鲜血也喷涌而出。

　　师父在笑。
　　我拿着剑疯狂地劈砍着结界，声嘶力竭地喊：“师父！师父！”然后被结界弹开，狼狈地落在地上。我手指扣着泥土，一时觉得讽刺，一时又难过极了。
　　讽刺的是，这结界居然是师父自个儿为我设下的。
　　难过的是，他就要死了。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然泪流满面。

　　我看到他在笑，一口一口地呕着血，断断续续地说：“顾秦……你报完……仇…了。我如今，都不过是……咳咳……咎由自取。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爱过我？”
　　原来顾上不叫顾上，他叫顾秦。

　　顾秦，三大顶级修仙门派中的玉衡门首席大弟子。

　　师父没有听到回答，他最后，转头来看我，对我笑了一笑，手就无力地垂下了。

　　……我没有师父了。

　　顾上看见师父死了，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没有说话。他整个人像一团被火烧灼的雪，要化了。

　　后来我知道，不是不爱，而是他们，爱而不得，爱而不能，相爱……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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