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惊岁

　　第二十一章 封骨山（上）

　　以前师父捧着书，给我念：“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以前不明白，只是说，“既然哪里都找不见，为何不放弃呢？”看不见希望的事情，根本就不值得去做。

　　师父居然没有跟那两个和尚起争执，反而好生招待并送走了他们。然后他开始给我念书，反反复复，只这一句。
　　他听到我疑问，突然认真看我：“不懂也好。只望你.....一直都不明白。”

　　现在我体会到那种滋味了。

　　或许师父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我会有今日。

　　那个小和尚迷路遇见我，也说不准是师父安排的。
　　那两个和尚或许就是他留给我的一线生机。可这一线，若有若无，渺渺茫茫。

　　他向来算无遗策，可那么智计卓绝的人，却败在了情之一字。

　　——

　　师父是个大魔头。

　　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
　　我小的时候母亲死了，被那个称之为爹的人丢出了城外，犹记得我到五岁才有名字，他给我取名何必，他说：“何必生下来呢？………那就叫何必吧。”

　　然后被师父捡走了。

　　当时他浑身淌着血，歪着头唤我：“小孩儿，你要被冻死了，要跟我走吗？”

　　我的目光从他还在嘀嗒嘀嗒滴血的衣衫上滑过，不语。
　　他朝我邪邪一笑，“不走就杀了你。我那峰头，还缺个打杂的。”

　　他看上去真像个魔头，并不十分俊，却有一双妖异狭长的眸子，一袭暗红衣裳分不清是本来颜色还是被血染成。

　　我说：“好。”

　　就这样，我成了师父的弟子。

　　我不知道师父名讳，他只让我唤他师父。后来的后来，我知道他叫戚顾。

　　戚顾戚顾，但求一顾。

　　他的一生，倒也可如此解读。

　　封骨山，我待了十五年，从一个小孩儿抽条长成了一个青年。
　　隔一段时间，师父就会带着一身血气从山下回来，看到我，桀骜一笑，“都是别人的血。”

　　我摇摇头，“我不担心。”
　　师父嗤了一声，自顾自地去跳温泉了。我忙前忙后地收拾，无奈笑道：“师父，这又是遇上哪些个仇家了？”

　　他才哼一声理我。

　　——
　　听说师父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嚣张肆意的魔修，看不顺眼谁，就杀了谁。

　　当然这个听说我是听师父自己说的。

　　他做事很随心，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在作恶，就算他哪天杀了某某门的首席大弟子，某某派的精英弟子，他也只抬起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看我，然后懒洋洋道：“该杀。”

　　我不赞成，我说：“师父，若只是一时之气，也不至于要了别人性命……”

　　师父明白我的意思，瞪我一眼，刷啦一声拔剑横我脖颈上，割出一道血痕来，“你倒是良善。你不怕死的么？”

　　我说：“师父，你不会杀了我的。我若是死了，这山上的杂物又是谁来打整呢？”其实我也是不怕死的，只是活着总比死掉了好。

　　死掉了，就像我少时的母亲那样，面色青黑，身体僵硬，我不想那样。

　　然后师父收剑，告诫我，“修真界，向来是你死我活，尔虞我诈的。我就没见过几个真真正正称得上的好人的，所以他们死而我活，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惹到了我，又打不过我而已。”

　　“他们称我为魔头，也不过是，他们打不过我而已。”寒光映着师父桀骜的神色，这一刻的他好像天地无人能挡。

　　但是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

　　师父从不让我出山去，他一挥袖打飞了我的剑，“就你如今修为，出去是被别人砍还是被别人砍啊？”
　　哐当一声，长剑脱手，应声而落。我不高兴，掉头一言不发地去挑水了，后面师父远远地喊我,“何必，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啊。”

　　我扔了手上刚拿起来的两个木桶，深呼吸，回过去平静地看他：“师父，十五年了。我没有离开过此处。”

　　我知道师父救了我，养大我。我不怨他，我只是真的，想出去看看。
　　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封骨山，我想出去看看，看这山川，看这河流，看它们与封骨山上的一草一木，又有哪些分别。

　　——
　　后来我真的可以离开了。

　　我却没有那般想了。

　　哈，世事无常。
　　我可以离开了，因为师父死了，再没有谁能阻挡我了。

　　我知道他是自愿的，我只是十分不理解。

　　因为师父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他叫顾上。

　　顶着小魔头的名头，我被逼着离开了封骨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