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来兮

　　不论提前在心中做了多少建设，但此刻沈盼璋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周身像被大锤击打过一般，既麻又碎，但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轻吸了口气，压下胸口处的那阵闷堵，缓缓开口：“严魏。”

　　严魏这才缓缓抬头，他面无表情，视线落在沈盼璋面上，只是这么瞧着她，眸光晦暗不明。

　　见严魏还是不说话，沈钊对着沈盼璋使眼色，但沈盼璋并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只是站定着迎着严魏的眸光。

　　沈钊心中不安又焦躁：这不孝女，做错了事竟然还不赶紧认错！这是要惹怒严魏吗？！

　　他想着，冲旁边几个同僚投去求助的信号。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赶紧开口打圆场。

　　“各位大人，我与沈家二小姐有些旧事要谈，还望诸位大人行个方便。”严巍声音冷然。

　　旁边几人互相对视几眼，都心知严魏的秉性，如今能心平气和的说出这话，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京兆尹赵构最有眼力见，赶紧道：“是，王爷和……沈二小姐毕竟……有段过往，如今二人又相逢，想必当年的一些误会还要好好开解，咱们这些人还是不要盲目打搅。”

　　说罢，他赶紧使眼色，其他几个人也都附和。

　　沈钊只好走近沈盼璋身侧，压低声音提了一句：“为了鹤儿，好好开解误会！”

　　几人出去，厅里就剩了两人。

　　严魏就那么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沈盼璋不动声色地将手上常年习惯拎着的手串收到腕子上，接着她抬手拿起酒壶，顿了下，缓缓走近严魏身边，正要倒酒。

　　只见严魏将手中的杯盏反扣于桌上，站起身。
　　严巍身形高大，此刻他站在沈盼璋身前，俯看着她，压迫感十足，沈盼璋轻轻仰头，对上严巍的眸子，深黑色的眸中神情尽是冷然。

　　沈盼璋轻轻移开视线。

　　见她面色平静，严巍垂着的手捏紧，脸色也越发难看。

　　“沈盼璋，看到我活着回来，你不高兴吧。”

　　沈盼璋眸子轻颤。

　　“两年前……是我对不住你。”她出声道歉。

　　“呵……”严魏只是冷笑一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严魏继续开口，这次他的声音带了隐隐怒意：“半年，呵，你竟是连一年都等不及。”

　　“那时鹤儿才两岁多，在鹤儿刚没了爹不到半年，你就丢下了他，为了个男人……沈盼璋，你心真狠啊。”

　　沈盼璋收拢手心，低声：“鹤儿他……我也对不住他。”

　　听到沈盼璋的道歉，严魏微闭眸子。

　　许久，他才又缓缓开口：“你不配，沈盼璋，从今以后你都不配当鹤儿的娘。”

　　说这话时，他语气里的隐隐怒意也消散了，只剩了冷漠。

　　说完，他站起身，甩袖离席，走到门旁，他又冷冷留下一句：

　　“毕竟夫妻情分一场，过往之事我不愿再追究，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碍我眼，也不许再见鹤儿。”

　　“好，多谢王爷。”

　　院门被重重的甩闭，沈盼璋想，今日，她与严魏的缘分算是彻底尽了。

　　严魏也不知为何，明明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原以为今日他能做到心平气和同沈盼璋做个了断，可今日一看到她，心中轻易就升腾起了一股无名的情绪。

　　他实在是烦躁急了。

　　见严魏面色难看的甩袖出来，沈钊心里一慌，赶紧迎上去：“王爷，盼璋她……”

　　“沈大人，”严魏冷漠的看向沈钊，“从今日起，我与沈府的二小姐再无瓜葛，过往之事随风去，我不会再追究，沈大人也不用再为此事忧心。”

　　听到这话，沈钊松了口气。

　　“只是……”严魏话峰又转。

　　沈钊又悬起心。

　　“她始终是鹤儿的娘，因着这个功劳，我不会碰她一指头，同样沈大人也不要伤她一根汗毛才是。”

　　丢下这句，严魏甩袖离去。

　　倒是沈钊，反复思忖着严魏刚才的话，眉头松了又紧。

　　-

　　回到院子，绿萍赶紧迎上来。

　　自从跟着夫人回了沈府，绿萍才知道，原来自家夫人是沈尚书府的嫡出二小姐，五年前嫁给战王继子严巍，成婚第三年严巍战死沙场，半年后，自家夫人就改嫁给了自家大人。

　　其实不怪绿萍现在才知道这些事情，她是两个月前才被大人派到夫人身边伺候的，这一路随夫人北上，夫人性子寡淡，从未听她谈及这些事。

　　想到这里，她又好奇：难道夫人在府中时没有贴身丫鬟伺候吗？为何大人又突然买了她，叫她贴身伺候夫人？

　　这几个月她已经深知沈盼璋性子寡静，怕是不会说些什么，她便也不再继续问，只想着日后伺候好夫人便是。

　　她仔细打量了一遭沈盼璋，见沈盼璋除了前几日被沈大人砸伤的右侧额角，并无其他伤口，她又想到那日回望京城时，路上遇到的那个“阎王爷”严巍杀人时的模样，真没想到他竟然就就是夫人头一个夫君。

　　好在今日他竟然没对夫人出手，想想绿萍都后怕，虽说自家夫人也有不对的地方，那严巍战死后，夫人就改嫁自家大人，但绿萍相信，这其中的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是非对错。

　　自从知道了当年夫人就和大人两情相悦，私奔未成的过往事，在绿萍心中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肯定是当初夫人和大人两清相悦，但被棒打鸳鸯，夫人被逼嫁给名声不好的严巍，婚后老天有眼，让严巍战死，夫人得以再跟大人续前缘，而大人和夫人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夫人给别人生下孩子，大人也不曾娶妻纳妾，一直努力上进考取功名，最终娶到夫人。

　　绿萍脑补着，却并没注意到沈盼璋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情绪。

　　“夫人，今日那严王爷……可还会再找麻烦？”

　　“不会了。”

　　绿萍倒是没想到沈盼璋会回应她，继续好奇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姑苏去寻大人了？”

　　“嗯，再过些日子就回去了。”

　　听到这话，绿萍心中更是高兴，薛大人虽然现在只是五品地方官，但是胜在年轻有为，人也长得儒雅清俊，跟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但是事情没有绿萍想的那般顺利，沈钊依然不允许沈盼璋回姑苏。

　　“你是我沈府的女儿，如今严巍不要你了，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中，不许到处去！”

　　听沈钊出尔反尔，一向好性子的沈盼璋终于冷声质问：“为何？明明之前说好的，见过严巍之后就让我回姑苏，况且我同薛观安……”

　　“住嘴！”沈钊厉声。

　　“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更没有官府的通牒，你同薛观安无媒苟合，你们的婚事根本算不得数！从此以后你就在院中，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门一步！来人，将二小姐带回院中！”

　　这下，沈盼璋又被沈钊禁足了半月，直到大姐沈宝琼回府看望，劝说沈钊，沈盼璋才得以出门。

　　“我已经派人给薛观安送信，父亲如今生气的便是薛观安同你无媒苟合，待薛观安上门，我也帮你们在父亲面前说好话，说不定到时候父亲就会答应你们的事了。”

　　“我知道当初你嫁给严巍并非心甘情愿，那严巍性子恶劣，也不怪你在他战死的消息传来后就立即改嫁，你嫁给严巍那些年受苦了。”

　　“至于文鹤，他虽说是你的亲生儿子，但是严巍可不是好惹的，你既然已经决定跟严巍一刀两断，日后也要放下文鹤才是。”

　　今日是敦亲王老王妃的寿宴，沈宝琼借机带沈盼璋出门散散心，一路上，沈宝琼都在宽慰沈盼璋。

　　沈盼璋只是听着，她将眸子轻轻落在沈宝琼握着自己的手上，有些恍惚。

　　“唉，我记得小时候你很亲近我的，怎么越长大性子越发疏离淡漠了，记得小时候玉泉寺有个和尚便说，你是个六亲缘浅的，果真现在连我这个姐姐都进不了你的心了？”

　　“大姐想多了，只是我们许久不见，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沈盼璋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来。

　　见此，沈宝琼面色微微沉了一些，轻叹了口气，也不再热脸去贴沈盼璋的冷屁股，扭头去跟旁边的世家小姐说话了。

　　周围不时有窃窃私语传来：

　　“沈盼璋回来了？”

　　“听说两年前她又跟当年那个书生私奔了。”

　　“还真是痴情啊，为了那个书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沈盼璋能这么出格。”

　　“痴情什么，我看是恬不知耻，为了一己私情，抛下孩子，抛下家族颜面，丈夫战死不过半年，就同人私奔！”

　　周围的谈论声渐渐大起来，丝毫不顾及沈宝琼和沈盼璋的在场。

　　沈盼璋起身，走出厅。

　　沈宝琼回头看了一眼兀自走出去的沈盼璋，又收回视线。

　　“瞧她，她自己做了那些丑事，我们不过说几句，她还不爱听了。”周围人讥笑。

　　“盼璋自小被宠坏了，这些年性子越发孤僻，”沈宝琼叹息着，随后她又看向说话的那人，眉头皱起，“不过，我是她的大姐，你当着我的面如此说她，就这么喜欢打我的脸？”

　　沈宝琼从小性子不好惹，这是大家都知道，明明刚才她们说沈盼璋的时候，沈宝琼丝毫没有表示，怎么这会儿又生气了？

　　“对不起啊宝琼，我们不是针对你，只是你妹妹……”

　　“难为你有这么个妹妹，名声也跟着受累。”周围人同沈宝琼说道。

　　听到这些话，沈宝琼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语气又放缓：“唉，没办法，谁叫她是我妹妹呢。”

　　沈盼璋走出厅，去了敦亲王府的后花园，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循着记忆里的路，她走到了园子中的湖。

　　敦亲王府气派恢弘，最有名的就是府邸是依湖而建，如今正是春末夏初，湖岸上还有几只白鹤轻舞。

　　沈盼璋寻了一块岩石，轻轻偎坐在石旁，静静看着湖岸上的白鹤，她并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个人影伫立在假山后静静看着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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