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 ]鱼刺和白月光

　　黎簇不知道吴邪现在复杂的心理活动，他想的事情更简单，一个鱼汤不足以构成两个大男人的晚饭，黎簇看着乱七八糟的案板，转身打开冰箱，冰箱对他露出一个空空荡荡的微笑。
　　黎簇：“吴邪，你买菜只买一个鲫鱼豆腐汤的材料？”
　　吴邪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点心虚：“他们俩……今晚都不在家，我本来打算吃泡面的，去镇上超市买泡面的时候……抽奖中了个鱼汤的材料包。”说着忽然想起些什么，蹲下去翻着购物袋，拿出一把嫩生生的菜心，颇为得意地笑道：“凑单买的一块钱特价菜心，本来打算拿来给胖子喂鸡的，刚好。”
　　黎簇：“……”
　　没得选择，拿出冰箱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和一把菜心，打算做个水蒸蛋和蒜蓉菜心。“洗菜。”黎簇将菜心递给一旁犹自乐呵的吴邪，自己拿出一个碗开始打蛋，蛋液上下翻飞，筷子触及碗壁的声音伴着潺潺水流声，炉子上的鱼汤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小小的厨房里满是琐碎又温馨的声响。
　　黎簇几乎要被这样的氛围迷惑到迷失。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在他稀薄得可怜的年少记忆里，父亲难得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耐着性子给黎簇做一顿便饭。
　　“臭小子，想吃什么？”
　　“鸡蛋羹是吧？好嘞，看你老爹神厨出山，给你做个黄金芙蓉蛋。”
　　“……你那什么表情？不信你老爹的手艺？又欠打了是不是？”
　　父亲一边哼着听不懂的小曲，一边利落地磕破两个鸡蛋，打散蛋液，加一点水，几颗盐花，筷子翻飞的间隙里，黎簇瞥见父亲温和的笑脸，炉子上煨的是什么汤？忘记了，也是鱼汤吗？应该不是，父亲不会剖鱼，只会打人，他也没那么好的耐心处理内脏和鱼鳞。应该是普通的排骨汤，香气已经散落在遥远的过去，味道也早就忘记了，但是黎簇依然能想起那个安静又吵闹的黄昏，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够称为“家”的回忆。
　　现在在这个雨声连绵的小山村里，在这个逼仄的小厨房里，他又恍惚地看到了当年小小的自己，倚在厨房的门边，拼命按捺住想要上扬的嘴角，眼睛里是盖也盖不住的细碎星光。
　　那时候他刚刚放学，书包的肩带还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包里装着几本不想写的作业，还有一张不及格的考卷，班主任要求他拿给家长签字，不然就亲自打电话通知他父亲。
　　他不打算拿出来给父亲签字，破坏这一刻难得的安宁美好，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写下的答案是错误的。
　　“假如你被最好的朋友欺骗了，但是那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你会不会选择原谅他，并和他重归于好？为什么？写下你的答案。”
　　“不会，没有为什么。欺骗就是欺骗。”
　　时至今日黎簇也不觉得自己有错，那个答案只是不符合改卷人的预期，何错之有？不是每个人都是圣母，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被蒙在鼓里。
　　欺骗就是欺骗。

　　黎簇突然想到，如果命运也是一张考卷，需要他们去填写空白。
　　那么对于吴邪来说，他黎簇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敌人？没有人会用尽全力保护自己的敌人。
　　朋友？没有人会机关算尽利用自己的朋友。
　　棋子？没有人会费尽心思教导自己的棋子。
　　而对于自己来说，他吴邪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敌人？没有人会不假思索相信自己的敌人。
　　朋友？没有人会不顾一切报复自己的朋友。
　　仇人？没有人会无时无刻不在心心念念自己的仇人。
　　黎簇不知道吴邪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或者说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但是这是一个不会得分的回答，一字一句细细斟酌的少年真心，化成笔墨落到卷面上，注定不会有任何回报，能够收获的只有一个不动声色的“X”，一个命中注定的拒绝，和那该死的狗屁宿命一样，无论怎么抗拒，都无力反驳。
　　吴邪要的答案，从来不是由他来书写。

　　黎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个年幼的自己已经消失不见，眼里的星光也已经无处可觅。
　　打好的蛋液要静置十五分钟，蒸出来的蛋才会弹嫩，不容易老。等待的时间里黎簇动作利索将菜心焯水，热锅下油，翠生生的菜心在热油里翻滚起舞，起锅时还保持着硬挺的身姿和翠绿的色泽，起锅后的油里倒入生抽，切碎的蒜瓣倒进去炒，铲子一翻，香气四溢，淋在刚刚出锅的菜心上，吴邪只闻了一下香气，肚子就咕噜咕噜开始作响。
　　蒸锅里的水已经沸腾，黎簇指使吴邪将静置好的蛋液放进去蒸，这边的汤锅需要开盖撇去浮沫。形状好看的手指将案板上七零八落的豆腐块慢慢拢起来，一一放进沸滚的鱼汤里，放姜片，改小火。案板上一小丛绿莹莹的小葱还没有遭到吴邪的蹂躏，依然身形□□。黎簇用水冲洗了一下，手起刀落，几下切成细细一撮葱花。
　　他现在也会用刀了，甚至是刀以外的武器。吴邪曾经和他说过，真的要杀人的话，无论什么都是凶器。“豆腐从二十六楼扔下去都还能砸死人呢。”
　　当时黎簇很还不服气地反驳，“那你下斗揣两块豆腐啊，看到粽子或者枪子你就爬到二十六楼的高度往下扔豆腐。”
　　吴邪听完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是明亮的笑容。
　　黎簇看到也楞了，吴邪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吴邪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明明灭灭，嘴角上扬的弧度，眼角的笑意，都被一一擦亮了。
　　正如黎簇的心。
　　吴邪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怀念：“我有个朋友，嘴特别贫，刚刚你那句话，特别有他的风格，我差点就以为，他们……他就在我面前。”
　　黎簇盯着吴邪的眼睛，他没有在看自己，他的眼神里是更遥远的回忆，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往事。
　　他们？除了那个嘴特别贫的，还有一个人是谁？
　　是那个特别的称呼的持有人吗。
　　“不许叫他小哥！”吴邪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是那种捍卫自己领地的坚决语气，黎簇只听到过那一次。
　　想到这里，黎簇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暴躁起来，猛地起身往墓道前方大步走去。
　　吴邪莫名：“喂，黎簇，干嘛呢？你还没吃东西，走去哪？”
　　黎簇不想回话。他叫他，永远都是连名带姓的两个字，语气里带的不是冷漠就是乖戾。就连偶尔的笑意，都是因为想到别人，从唇齿间漏出来的施舍。
　　背后传来吴邪的一声怒吼，“黎簇！站住！”
　　黎簇心头的火瞬间被点燃，你凭什么对我发脾气？喉咙里的叛逆还没来得及化成实体，就被面前的黑色巨蟒吓得化成脖颈后面密密麻麻的冷汗。眼看着蛇头左右晃动了一下，一紧一缩，两颗尖利的巨齿闪电般往自己脸上扎来，黎簇脑袋一片空白，手脚已经及时作出反应，但明显已经迟了一步，背后传来风声呼啸，吴邪猛地拽着他往后急退一步，反手划出一道银光，擦着黎簇的脸颊划过，“噗嗤”、“哐当”，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地上掉落一个蛇头，跌落在地上滚了一层砂砾。
　　吴邪又一次救了他。
　　黎簇看着正在擦拭大白狗腿的吴邪，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又甜又涩，又烫又凉，搅得心脏里黏黏答答，连心跳都费力了许多。
　　吴邪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你到底怎么了，又犯什么病？”
　　黎簇摇摇头，转移话题：“没想到你用刀还挺生猛的。”
　　吴邪又笑起来，这次的笑意更深，到达了比眼底更深的地方。
　　“这就生猛了？那你是没见过小哥耍他那把黑金古刀的时候，切粽子跟切豆腐似的。”
　　黎簇想从吴邪嘴里听到更多关于黑金古刀和他的主人的事情，但是吴邪显然不打算再说了。那些过去，可以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次次地萦绕心头，但是不代表可以挂在嘴边成为消遣。
　　两人不再说话，安静地靠在一起休息。黎簇挨得近，闻到吴邪身上的泥土气息和烟草味，感受着他有力的呼吸，意识渐渐放空，让自己奢侈地享受了片刻安宁。
　　黎簇想，他不仅没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称呼，他也没有一把专属于自己的刀。
　　不过还好，他还有和吴邪的专属回忆，至少还能够给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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