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 ]鱼刺和白月光

　　再掀锅盖的时候，汤汁已经浓白，香气翻涌再翻涌，企图钻出小小的汤锅铺天盖地宣扬自己的美味。少许盐、胡椒调味，味精和鸡精从来都是不用的，黎簇不喜欢人工调制出来的鲜味，假得令人不悦。鱼汤盛起来之后，翠绿的葱花从洁白的指尖纷纷扬扬落入浓白的汤汁里。
　　黎簇将鱼汤端到桌上，菜一一摆好，盛出两碗米饭，拉开吴邪身旁的椅子，正要落座，吴邪叫住了他：“你坐我对面的位置。”黎簇投去不解的目光，吴邪笑了笑，“好久没和你面对面吃个饭了。”
　　黎簇一愣，内心好不容易抑制的情愫几乎要破土而出，从心脏里剧烈地跳动着、搏动着，张牙舞爪地要让吴邪看到它们的存在。
　　可是他下一秒就冷静下来了。
　　“小哥和胖子也喜欢吃鱼。”吴邪盛了一碗鱼汤递到黎簇面前，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大笑着回忆道：“他们俩去村头钓鱼，胖子比不过小哥，一怒之下就说他今天钓不上两条五斤的鱼就不回家了，后来小哥钓够了先回来，过了一个小时胖子也回来了，还真拎了两条五斤重的大鱼回来，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吹逼，邻居大妈就大骂着过来砸门了，‘个臭不要脸的死胖子，拿镇上超市的抵扣券来买鱼，你怎么不拿Q币来买呢’！”
　　那天恼羞成怒的胖爷拎着两条大鱼出门和大妈对骂，歪理用尽，脏话连篇，竭力证明镇上超市的满减抵扣券对于一个需要大量日常生活支出的农村家庭来说具有多么大的购买力，最后还是吴邪拿了两张红票子出门调解，再让小哥往门口一站，大妈才不情不愿地收下毛爷爷，垂涎着小哥的美色一步三回头地骂着胖子离开了。
　　当晚吴邪和小哥在厨房里嘀咕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最后是小哥亲手料理了两条五斤重的鱼，一条做成了吴邪最爱吃的西湖醋鱼，一条做成了胖子最喜欢吃的水煮鱼片。
　　胖子上桌的时候怒气还没消退，嘴里念叨着迟早要去把隔壁大妈正在下蛋的母鸡偷过来，天天捡了蛋之后煮三个鸡蛋，三人一人分一个鸡蛋，蹲在大妈家门口吃，吃完鸡蛋壳还要扔进院里。看见桌上的水煮鱼片之后乐得肚子上的肚腩都在激情舞动起来，也不再念叨着要去找大妈的麻烦，就着水煮鱼片吃了三大碗米饭，然后约定了和小哥下周六再去钓鱼，这次一定要钓上七斤重的。
　　吴邪当时嘴里含着一口西湖醋鱼，很不厚道地泼冷水，“隔壁大妈怕是没养这么大的鱼，你得上镇上超市去买，家里还有满减券。”
　　胖子勃然大怒，登时表示要拿满减券买凶暗杀天真。“小哥接不接单，我跟你说这优惠券满100-10，满200-21呢。”
　　小哥没说话，伸手给吴邪又夹了一筷子腮边肉，反而是蹲在饭桌边上悠哉悠哉嚼着鱼肉的小满哥很是不屑地往上看了一眼，大概是在说，200还不够买一袋狗粮的。

　　吴邪沉溺在快乐的回忆里，愉悦的笑意从眼角眉梢肆意生长出来，抹平他藏在眼底所有的蹉跎和痛苦，这一刻他不再是黎簇所熟知的吴小佛爷，他的笑不是为了什么目的，不是为了什么计划，那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笑容，为了两条五斤重的大鱼，为了拎着鱼的人，为了那个在厨房煮西湖醋鱼和水煮鱼片的人。
　　唯独不是为了他黎簇。

　　“啧，这鱼汤味道挺好，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吴邪一大口鱼汤下肚，身体一下子暖和起来，鱼肉早就融进了汤汁里，香甜醇厚，胡椒和姜片赶走腥味，徒剩舌尖上萦绕的鲜味。
　　“回来之后。”黎簇低下头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跟着吴邪，他学会了很多。
　　离开吴邪，他学会了更多。
　　吴邪教他怎么面对这个残忍凌厉的世界，教他怎么去反抗面目可憎的命运，然后把他抛下，让他在沙尘里摸爬滚打，让他对所有的残酷和决绝无师自通。吴邪离开以后，他学不会和这个世界和解，但是他可以坦然学会更多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必需技能，做饭、开车、虚与委蛇。他也学不会和吴邪和解，但是他也可以坦然地从千里之外的地方跋山涉水而来，给吴邪煲一锅鱼汤，蒸一碗蛋羹，炒一碟青菜，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假装过去的冤孽纠葛全都没发生过，粉饰太平。
　　可惜，蛋液打散了还会凝在一起，蒸出来依旧可以是漂漂亮亮的一碗蛋羹，感情却不行。
　　黎簇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但他知道，无论他想要什么，吴邪都不会给。

　　吴邪又喝了一口鱼汤，夹起一筷子翠绿的菜心，又舀了一勺嫩滑的蛋羹，他吃得很平静淡然，仿佛真心在享受这一顿各怀心思的晚餐。那些被悄然安放在汤里、菜里、蛋羹里的思绪和情仇，都被一口一口抿进去。黎簇暗恨地盯着吴邪的嘴唇，形状那么好看，却那么薄。薄唇，也薄情。呵，不对，薄情只是对别人而已吧。
　　对那个人，他给了十年的深情。
　　黎簇在想，吴邪对他端的是一往情深，可是难道自己的情就很浅吗？
　　无论是在沙海奔忙，还是北京备受煎熬，每个辗转难眠的日日夜夜，他曾经都恨红了眼，像困兽一样嘶吼着想要撕裂吴邪，一口咬在他的颈项，尖齿嵌进大动脉，带出淋漓鲜血，让他灼热的呼吸撒在自己的头顶上，听他低声哀鸣，呼唤自己的名字。“黎簇，黎簇……”

　　再后来的黎簇，和吴邪一起共同经历了生死交错，历经了血泪横纵，已经不再把吴邪放在仇人的位置。那些绮念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切身实地地安置在吴邪身上。但是他后来发现自己更想和吴邪好好坐下来吃饭，他想看着吴邪的脸，看他为自己绽放笑意，要他为自己露出无奈的神情，逼他把一腔情意从雪山里收回来，落到自己身上。
　　他想珍惜吴邪，可是吴邪却没有珍惜他的心意。

　　在沙漠里的时候，夜深人静，如果轮到吴邪守夜的时候刚好有月亮，黎簇常常在起夜的时候，看到吴邪把万分专注的目光抛到云上。
　　黎簇起初并不知道吴邪在看什么。
　　云上只有一轮月亮。时而细如钩，时而圆如盘。无论形状怎么变化，颜色一如既往是清凌凌的冷。
　　“你在看什么？”
　　黎簇后来有一次忍不住问了。
　　吴邪像是从回忆里被惊扰了一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醒了？”
　　黎簇把动作放轻，爬起来坐到吴邪身边，篝火摇摇晃晃，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仿佛互相依偎一样。“你在看什么，夜观星象？看看明天适不适合下斗？”
　　吴邪笑了笑，“我又不是孔明，我以前连孔明灯都放不好。”
　　黎簇瞥了吴邪一眼，“小脑萎缩吧你。”顿了顿，又问：“那你在看什么，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吴邪敛起笑容，又抬头看着那一抹细到几乎融化在云里的痕迹，“月亮啊，挺好看的。”
　　可惜那时候陪我看月亮的另一个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月光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