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柳]暗恋

　　东大的期末考试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

　　假期里的大学城，目送着成群结队归家的学子，于冬日中渐渐寂寥。
　　她却没能如期回到离开许久的神奈川。

　　凌晨两点半的东京对于五十岚衣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

　　她从茶水间简单冲泡了速溶咖啡，回来时，Molly已经倚在公共沙发上睡着了。
　　她们的任务紧赶慢赶在deadline之前结束了。

　　五十岚给她轻罩上了外套后，轻叹了一口气，将挽起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她无意识地来到明净的落地窗前，眺望着东京的夜。

　　BC投行的高楼矗立在东京最繁华的地段。
　　可此时此刻，她眸子里映着的，也只有零星的几盏光亮了。
　　前段时间的工作与考试，忙碌得几乎让她没有心思去思考甚至回忆那天的事。

　　她笑了笑，心里想着自己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
　　身体上的伤口愈合速度越来越慢，可心里的，却能不动声色地痊愈了。

　　答案已经有了，过程怎么样都不重要了。
　　就算他当时答应了她，估计她也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女朋友的。

　　Molly这一组从她进公司起就跟着她一起做事，她走了之后会被别的组打压是她没想到的。
　　她的辞呈被人扣了下来同样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肩上骤然落了质感十足的西装外套，有凛冽的男性气息包围住了她。

　　“五十岚，我送你们回去吧。”

　　转身对上樱井信田含笑有礼的脸时，五十岚的第一反应是想拒绝的，可她看了看还在睡着的Molly，刻意忽视了蔓延在两人间的暧昧。

　　“那就麻烦樱井学长了。”

　　*

　　Molly下车后，只剩两人的保时捷平缓地驶在路上，五十岚坐在副驾驶，安静地看着身侧男人的手指扣在方向盘上。

　　那是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指甲被修剪得很整齐，放在高档皮质的方向盘上，像是精美的艺术品。
　　一切都是那么相似，却又不相同的。

　　樱井信田是她大学时偶然相识的学长。
　　即便是光鲜亮丽的CFO也有无援落寞的时期。
　　她想，大概是命运的安排，才让她成了那个见证了他成熟的人。

　　谁都不曾想到，在她大学刚刚入校时还被人冷落甚至无人入社的融资模拟研究社团，成了如今BC投行日本区主要业务的原身。
　　当初那个还在为社团经费而四处筹钱的落魄社长，有一天会鼎盛至此。

　　她也无数次地想过，是否自己的前路如此平坦又顺畅，只是因为，在最初相遇之时，她是第一个对这个男人伸出援手，给了他1000日元的人。
　　可思及此处，她又觉得没什么好多想的，即便是因为运气与善意，可她已经为了不会辜负，拥有了与之匹配的实力。

　　如此，足以。

　　“我给LA的总部发了邮件，又递了辞呈，樱井学长也没有必要再扣着我的辞职信了。”

　　开车人脚下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将车停在了路边，他问，“非走不可吗？”

　　“樱井学长之前不是还一直希望我辞了这份工作吗？”

　　五十岚的嘴角勾着笑，但疏离有礼的神情轻易地流露着属于她的倔强，樱井信田的神色暗了暗。

　　BC有过规定，公司内部的人相互之间是不可以建立婚姻关系的。
　　可再理智的人，都无法在心里的她面前，抑制自己的冲动。
　　所以，他第一次提出让她离职时，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宽敞整洁的房子，低调便捷的车子，富裕的生活与家庭，只差了她这个只需笑着接受的女主人。

　　可他规划好了一切，却唯独忘了理会她的情绪。
　　错把多年的相知与了解当作了依赖与爱恋。
　　也错估了一个女人，该有的骄傲与独立。

　　她的人生与决定，不该被一个男人一直左右。

　　但后来的后来，当她主动递给他辞职信时，被熄灭的热火又重新燃动了起来。
　　他以为是她想通了，不再被固执的自尊绊着脚。

　　直到他在东大的校园里看到了，与她相伴着的另一个人。

　　终于懂了什么，却又不甘着什么，扣着她的辞职信，还想要有转圜的余地。

　　五十岚就坐在他的右手边，声音沉稳又安静，“樱井学长，有些事不能勉强，我很抱歉，不能为你改变自己的决定与心意。”

　　她下了车，轻声对他道了再见，隆冬的深夜里渐渐远去，背影孑孓。

　　他也下了车，却没追上去。
　　成年人的世界早已没了年少冲动的头脑发热，可悲可叹地自导自演一场苦恋。
　　他只是很平静地对着那个想要拥抱的背影，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是那个叫作柳莲二的男人呢？”

　　五十岚衣的脚步顿了顿，樱井信田片刻了然了答案。

　　她没回头，他转了身。

　　很多时候，不是不能改变。
　　只是那个能够让她改变的人，不是他罢了。

　　*

　　东大的考试周结束后，大数据分析的实验迎来了阶段性的成功，向各地研究所报告的工作自然而然落在了高桥教授组里所有人的身上。

　　实验开始后，已经将近一年没回过家的柳莲二，被高桥教授以顺便回家探亲的缘由发配回了神奈川县的研究所，还被特别照顾着给了额外一周的假期。

　　以至于一路上与他同行的师兄一直在他耳边碎碎念个不停。
　　对此，柳莲二很淡定地回了他一个冷漠脸，并表示邀请他到自己家吃饭，以赢得耳朵的清静。

　　他们到达柳宅时，刚好赶上了晚饭时分，柳妈妈看起来气色很好，想必是提前接到了他的电话，只入了玄关就闻到了满屋的饭香。

　　他的师兄被热情地迎进了屋里，很快就融入了一家子的欢声笑语中。
　　师兄嘴里还叼着刚刚出锅的鸡翅，他拍了拍柳莲二的肩膀。
　　“真羡慕你小子啊，家里这么热闹，还有漂亮姑娘追。”

　　师兄大大咧咧说得极其真诚，却让他无意中呛了一口，脚上轻动了一下，示意师兄保持安静。
　　但来不及了，那句“还有漂亮姑娘追”已经飘进了柳妈妈的耳朵里。

　　自家师兄还浑然不知给他惹了多大的麻烦，“怎么了吗？你不是刚刚还在路上一脸痴汉地翻人家姑娘跟你的聊天记录吗？”

　　-_-||

　　果不其然，饭后迎来了柳妈妈殷切的审问，应付完一切，送走了师兄后，柳莲二才心力交瘁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到了床上。

　　似乎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却又下意识点开了短消息的界面。

　　与她的聊天，最后一句，停在了很久以前的一句晚安，后边附了个很甜很甜的微笑着的表情。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她还是他的助理，还会笑着叫他莲二。
　　手指不受控制地就抚上了那个甜甜的表情，神情染了温柔。

　　却被忽然的震动吓了一跳，他刚刚离开的师兄忘了找他复制报告备注，让他帮忙用邮箱发一份。
　　柳莲二叹了口气，虽然无奈于师兄随着年龄增长而退化的记忆，但还是照着要求做了。

　　上了大学之后，柳莲二除了寒暑假已经很少在家了，房间里的布置还保持着高中时的样子。
　　他怀旧的心思动了动，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依旧原封不动的台式机。

　　随着屏幕的开启，自行启动的聊天软件迅速弹了出来，里面最多的就是他高中时跟网球部的人之间的交谈。
　　嘴角噙着笑浏览了一会儿那些略带稚气的聊天，眼睛蓦地瞥到了画着邮箱标志的符号，忽然来了评测老古董网速的兴致。

　　光标点亮的下一秒，未读邮件旁的省略号迫使他惊讶地睁了睁眼。
　　他点了进去。
　　立刻蹦出来了一大堆邮件记录，几乎将右侧滑动的光标从长长的一条变成了小小的正方形。

　　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广告，其他的邮件全部来自于同一个人。
　　像春日的惊雷鼓动着他的心脏。

　　发送人：五十岚衣。

　　他已经很久没用过这个邮箱了，久到他都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用的。
　　柳莲二很干脆地将收件箱拉到了底部，一条条翻阅过去，找到他与她开始有了联系的第一封邮件。
　　时间大概在高一快要期初段考的时候。

　　「柳君你好，我是和你同班的五十岚衣，听说你的数学很好，快要考试了，可以向你请教一些问题吗？」

　　「柳君，关于三角函数的公式多样化变形可以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

　　明明是可以直接通过短消息或者当面问的问题，却非要用邮件这么正式的形式向他发问。
　　他笑了笑，却很苦涩。
　　那个时候，他给她的回答都是一言以蔽之的简洁。
　　如今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冷淡。

　　后来，也许是以为两个人交集多了一些，虽然大部分还是有关数学的问题，却也有了其他的内容。

　　「柳君，你的网球打得真厉害，我也是网球部的呢，呃，虽然还只是个小兵，不过我会加油的^_^」

　　「柳君，听说你们今年的全国大赛拿了冠军，恭喜你们^_^」

　　……

　　可这些有关数学之外的事，他无一例外选择了忽视，除了礼貌性的回复，他从来没有反问过她一句。

　　再后来，他就放弃了使用这个邮箱。
　　但她依然孜孜不倦地给他发着邮件。
　　即便知道，他不会再给她回复了。

　　喉头有了莫名其妙的哽咽感，像是自责又像是懊恼。
　　但他想，大概是两者都有。

　　邮件划过一封，他的情绪便加深一点。
　　直到他的视线来到了最后。

　　这一天的日期，他记得很清楚，他收到了东京大学金融专业和早稻田大学金融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家里人都很高兴，自家的孩子多出了一个选择。
　　可也就是这个多出来的选择，让他和父母产生了并不愉快的回忆。

　　学校的声誉在当时是十分影响今后的就业的，他的父母自然是统一战线，想让他去日本第一的学府，东京大学。
　　可年少的少年总是有点心高气傲的，觉得要将专业学精，自然要到这门专业最好的学府。
　　那时的柳莲二，果断又低调地选择了早稻田。

　　「柳君，听说你被东大的金融系录取了，恭喜你～我也拿到了东大的金融系和文学系的录取通知书耶，不过还没考虑好……但是既然你读的金融，那我也念金融好啦～又能和柳君成为同学了，真是太好啦^_^」

　　所有的邮件被终止在这最后一封。
　　十八岁的五十岚衣，用着她现在再也不会有的稚嫩语气向他表述着，她得知她又能和他成为同学时的开心。
　　可二十八岁的柳莲二，看着这些来自十年前的邮件，忽然地鼻子一酸，皱着眉垂下了难以抬起的头。

　　后来的后来。

　　他知道的是，她年少有为，成就了自己的事业，成了别人眼中令人艳羡的高管。

　　他不知道的是，她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文学，守在东大金融学院翘首期盼着的人。
　　终究与她，整整错过了十年。

　　*

　　樱井信田停下的地方距离她家并不远，可寒冬的冷意还是顺着鞋子的缝隙麻木了双脚。
　　呼出的水汽在眼前化作了白雾，氤氲了前路。
　　她想起了刚刚对樱井说的话。

　　「不能为你改变自己的决定与心意。」

　　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不就是不喜欢吗，像那个人一样直接拒绝就好了啊。
　　像那个人一样，从一开始就不给别人希望就好了啊。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林立的高楼。
　　这里是东京的中心商务区，即使入夜也依旧在霓虹闪烁下透露着繁华。
　　可长长的街上，灯光璀璨下，只有她孤身一人，感受着被遗忘在都市里的寂寥。

　　曾经的十年里，每当有了类似的时刻，她总会习惯性地想一想，和自己学着同样专业的他，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每天过着富裕的生活，却只能依靠忙碌的工作，尽力遗忘着空虚，填补空荡的心房。

　　曾经的他，也会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像她在想他一样，想起过她吗？
　　可大概不会吧。
　　毕竟他从来没想过要去主动关注她。

　　也好。

　　她终于能明白，有些事就算是勉强也勉强不来的道理。
　　然后彻底改掉那些自欺欺人的坏毛病。

　　她真的不要再想着他了。
　　也真的不要再喜欢他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