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凰

　　毓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枯草堆上，环顾四周，俨然是山洞模样。
　　“公主您醒了？”智远立在一旁，为毓汐接了一叶清泉递来。
　　毓汐皱了皱眉，接过泉水喝了好几口，方有些清醒：“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智远退到一边，毓汐方看见地上五花大绑着的和尚。
　　“他……这是怎么回事？”毓汐大惊。
　　“这厮假冒我寺的僧人，劫走了公主，小僧正巧看见，唯恐惊动太皇太后惹来祸端，便私自寻了萧公子来救公主。还望公主莫要怪罪。”智远深深鞠了一躬，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萧公子？”
　　“他是小僧的好友，是江湖之人，一介莽夫，恐惊了公主凤驾，便在外头侯着。”
　　“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岂有怠慢之理。速速请进来吧。”
　　智远往洞外唤了一声，便进来一位红衣公子，紫玉为冠，齐眉白玉抹额，赤色锦裳，玄青朝靴，正气凛凛。毓汐细细端详他，那双冰冷的深褐色眸子，凌厉如剑锋，深沉如天穹。他与季昀衍，是不同的好看。季昀衍温润如玉，而他，冷峻轩昂。
　　“草民萧子契见过公主。”他进了山洞便行礼，与毓汐隔着好远的距离，声音冰冷低沉，难以靠近。
　　“快快免礼。”毓汐说着，上前欲将他扶起，却见他后退几步。
　　“你可是怕我？”
　　“公主何出此言？”
　　“若不是怕我，为何要退后？”
　　“男女有别，更何况公主身份尊贵，草民自当与公主保持距离。”自始至终，萧子契都垂着眼眸，冷漠应答。
　　“你既救了我的命，便应嘉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萧子契冷嗤一声，拔出剑指向地上的和尚：“我本要擒贼，顺道救了公主，江湖义事不足挂齿。倒是这贼人，公主可要好好审问。”
　　智远用水将那和尚泼醒，他咳嗽几声醒了过来，怒目圆睁。萧子契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目光凌厉：“说，何人指使？”
　　那厮啐了一口，猖狂大笑起来：“同为江湖中人，怎能背叛道义？我既被你擒了，是我无能，如今的皇室荒靡浑噩，终将走向灭亡！”说罢，一扭头抹死在利剑之上。
　　毓汐立刻扭头，空气中弥漫鲜血的腥甜气味，让她不禁反胃。
　　萧子契皱了皱眉，看见那和尚脖颈下方略微露出的黑色刺青，似乎想到些什么。毓汐受了惊吓，只想回到云禅寺，回到季昀衍身边。她痛恨绑架自己的贼人，却因他那一番义词而感到悲抑不安，黯淡的眸子里泛起盈盈泪光，直直地往外跑。
　　智远合眸念了几句佛经，对萧子契拱手作揖：“多谢萧兄出手相助，这厮并非自己起了歹意，背后必定是一番风雨。公主受惊，我便先行离开了。萧兄保重。”
　　萧子契点了点头，目送智远离开。

　　林子里的一处木屋里，素纱霓帐，香绯旖旎。季昀衍站在屋外，面若冰霜。
　　半晌，屋门轻启，何卿言理着衣裳款款走出，发出诡秘的笑声：“公子久等了，情至深处，望公子海涵。”
　　季昀衍转过身，露出熟悉的笑容：“驸马对夏婵姑娘一片痴心，昀衍钦羡。此番同驸马相见，实属昀衍多虑。”
　　“公子何出此言？”
　　“昀衍本想告诉驸马，外界关于公主的传闻皆是虚言，公主温婉端庄，倾国之貌。不知驸马是否改变心意，要回公主府……与公主琴瑟和鸣？”
　　何卿言眼中闪过一丝谋划，来回踱步不决。踌躇间，木门忽然又打开，走出一个妖娆女子。
　　“婵儿，你怎么出来了？”
　　“我若不出来，你的心指不定就被那个狐媚子公主勾了去了。”夏婵在何卿言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你这没良心的，若非我求爹爹为你说话，你哪儿来这个驸马做？哪儿来这官位府邸养着你？”
　　何卿言见夏婵动怒，立刻摆出谄媚的姿态，把她搂在怀里：“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何卿言有今日，你的功劳最大，我皆明明白白记在心里。你也该信任我些，什么狗屁公主，怎比得上你一分一毫？”
　　季昀衍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了打算。此事让他确认了何卿言对夏婵的痴情，也确认了今后的谋划。他向何卿言行礼告辞，转身依旧一副淡漠的神色，披上那让人捉摸不透的伪装。
　　云禅寺中，孟氏听完了佛理，祈福仪式即将开始，却发现一个两个全都不知所踪。
　　孟氏刚要唤人去寻，娣慧公主便扭动着身姿出现，端着哭腔伏到她身边哭诉：“请皇祖母为孙儿主持公道啊！”
　　孟氏瞧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不免心疼：“这是怎么了？慢慢说来我听。”
　　敏清继续哭道：“方才孙儿去林子里悟禅，无意遇见妹夫，我本好意上前问候，谁曾想……他竟对我起了歹念！所幸琉璃及时赶到，吓跑了他，孙儿这才有惊无险！求皇祖母定要为孙儿讨个公道啊！”
　　孟氏听了，气得颤抖，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我瞧那何卿言一副儒生模样，却不想他竟是如此的孽障！来人，把何卿言给哀家押过来！”
　　敏清以手掩面假装哭泣，暗自讽笑何卿言不解风情，也想借此压毓汐一头。
　　好一会儿，季昀衍款款进屋，跪地请安。孟氏看他面不改色毫无愧意，大怒道：“来人，打！”
　　“慢着！”指令刚出，却被一个声音制止。毓汐从屋外急匆匆地跑来，一下跪在季昀衍身边，气喘吁吁地向孟氏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你可知道你这位驸马干了些什么好事！”孟氏怒火中烧，敏清在一旁惺惺作态地哭。
　　毓汐不慌不忙道：“皇祖母息怒，毓汐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我佛慈悲，还请皇祖母念在佛祖菩萨的面上，暂且饶过驸马。”
　　“你……罢了罢了，你且听听他自己如何说。”
　　季昀衍眼眸低垂，淡淡开口：“臣愚钝，不知犯了何错，惹怒了太皇太后？”
　　“何卿言，你既娶了皇妹，便要全心全意待她，岂敢……岂敢对我心存歹念！”敏清高声痛哭起来。
　　季昀衍浅笑，继续道：“长公主此言差矣，臣心悦毓汐，方才正是同她在一处。臣与毓汐新婚燕尔，此处清净舒适，实在情深难退，便同在后院厢房品茶对诗，忙里偷闲。”
　　季昀衍说得真诚，仿佛确有此事一样。
　　毓汐愣了片刻，即应道：“不错。皇祖母，方才驸马同我在一处，阿姊突然造访想讨杯茶喝，驸马粗笨洒了茶，污了阿姊的丝裙，便欲上前赔罪。兴许正是因此，阿姊便误会驸马起了歹念，来皇祖母这哭诉了一番。”
　　孟氏微微皱眉，又将季昀衍打量一番，道：“嗯，哀家瞧这孩子并非那等无理之人，既然毓汐也说了，敏清，可是你误会人家了？”
　　敏清略微慌了神，垂死挣扎道：“皇祖母休要听他们的谎话，何卿言是皇妹的夫君，皇妹自然护着，您又如何断定他们不是合起伙来构陷孙儿呢？”
　　“这……”孟氏没了主意，却进来一个小和尚，正是智远。
　　“阿弥陀佛，回太皇太后，小僧方才正巧在后院打扫，目睹了二公主所言之事。”
　　敏清一惊，大声驳道：“小和尚，你休要胡说！”
　　“回太皇太后，先前二公主冲撞了小僧，害小僧被罚打扫后院，小僧又为何要帮着二公主撒谎呢？出家人不打诳语，佛祖脚下，小僧实在不敢妄言。”
　　听了如此云云，孟氏心里有了答案，斜睨一眼伏在地上的敏清，怒其心思险恶而又蠢笨愚钝，对其又厌恶几分。
　　“敏清，如此你可还有疑议吗？”
　　敏清知道无法再欺瞒下去，痛哭流涕，急忙抱住孟氏的腿求饶：“皇祖母恕罪！是孙儿眼拙，误会了妹夫，望皇祖母恕罪啊！”
　　“罢了，所幸毓汐和这位小师父及时告诉哀家真相，你才没叫哀家铸下大错！”孟氏扶起季昀衍和毓汐，慈爱地望着他们：“好孩子，是哀家的错，苦了你们了。你们新婚燕尔，哀家也没什么礼物，便将前些日子求得的玉观音赠与你们，愿你们早生贵子才好。”说罢，又褪下手上的一只翡翠玉环，套在毓汐手上：“这是从前太上皇送给哀家的，如今哀家老了，戴着也不好看，不如你们年轻人戴着好。好好收着，好好同卿言过日子。”
　　毓汐立刻福身道谢，同季昀衍相视而笑。敏清跪在一旁，咬牙切齿暗暗发誓要让毓汐偿债，攥紧的拳头里，尖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直渗出刺眼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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