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作者:是矜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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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戏开场


      夜夜笙歌的崇华殿依然流光溢彩,美轮美奂,一如清欢在宫内掌灯时的光景。

      她掀开东厢的水晶帘子,想去搜寻长风的踪迹,却只见一张铺满雪貂皮的软塌之上,少年帝王安稳入眠,半分不似被软禁的狼狈样。

      一旁的桌案上,琉璃杯盏东倒西歪,瓷盘上只剩残羹冷炙,一片狼藉,殿中隐约飘散着葡萄酒的醇香。

      清欢蹑手蹑脚地靠近,身体还没有忘记三番两次受伤的疼痛。

      安然入睡的吴王没有了平日的残暴凶悍,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后的他看似全然无害。

      清欢犹豫着推了推李宏德,他悠悠转醒。

      清醒后的眸子纯洁干净,不见丝毫的顽劣和弑杀。但是清欢能明显感觉到李宏德的怒意的,因为他的眉头轻轻拧了起来,面色不善。

      “孙叔伯这个老匹夫,他又想干什么?”李宏德揉着自己的额头,以此缓解宿醉后的不适。开口是无尽的嘲弄。

      “奴婢不是孙宰相派来的人,奴婢是如夫人宫里的人。”

      “哦?是你。我倒是小瞧你了,竟然能混进此地。”李宏德听罢抬眼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似是惊讶。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救大王出去。”她一脸信誓旦旦。

      “哦?就凭你一介小小宫女,拿什么救孤出这被重重包围的崇华殿?”他被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引起了兴趣,正襟危坐着听她的下文。

      “我……”她支吾了半天也没有个所以然。

      “看来你是只想了来路,丝毫没有考虑过出路啊。”他好整以待地审视着局促不安的小宫女,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殿外隐隐传来脚步声。

      他一把拉过还在苦思冥想的清欢,塞到了软榻之下。

      压低的声音响起:“既然要救孤出去,总该先留着你自己的小命吧。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伴随轻巧脚步声而来的,还有女子淡淡的脂粉香气。

      来者娇娇地唤了一声,大王。

      是如沁儿。

      “不知夫人前来有何贵干?是来落井下石?还是替你夫君报仇?”李宏德语气轻佻,眼中尽是戏谑。

      “大王难道不应该怪我背叛你吗?怎可以表现地这么轻描淡写?你的王位,你的吴宫,马上就要被颠覆了,而我,正是这推波助澜者,你不该好奇,或者恨我吗?”她俯下身子,努力想从李宏德的眼中找到戏谑外的情绪。但是,没有。他的眼中没有背叛后的疑惑,憎恨。

      她突然笑了,盛妆之下的她是美的。

      但是她却笑得凄迷,压抑着种种情愫,仿佛怕对方听不清般,一字一顿道:“是啊,当时大王杀了我夫君,将我强夺来,我心中当然该恨大王,为我的夫君报仇。”

      “孙相已经决定了,允大王绞刑,保全尸首,算是顾及吴王的体面。”

      李宏德眼神清澄,一片了然,没有爱恨。

      如沁儿背过身去,睁大眼忍住想要流下来的泪水。这是她最后的骄傲,她不允许自己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面前流泪。

      清欢从软榻下爬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难过,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

      但是当她别眼去看这位即将被绞杀的残暴帝王时,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看来你是走不成了,既然孤要死了,也要拉个倒霉鬼。地狱里那么寂寞,总要有个人陪我。”

      被处刑的那天,风很大。

      原本她该是李宏德口中的那个倒霉鬼,不知为何,在她被守卫发现后,没有被杀掉。

      长风带走了她。

      他掐着她的肩颈,一脸阴郁地质问她为什么会和李宏德在一起。

      她从来没有见到如此失态的长风,甚至可以说,有些可怕。她磕磕绊绊解释了事情的原委,长风的脸色才稍缓。

      他摸着她的头,用安慰的语气对她说:“清欢,哥哥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弱小。”这时起,她才渐渐知道,哥哥,也许是不用自己保护的。

      行刑的这天,她知道长风要去赏雪台后,便央着他带自己一起去,长风挨不过她的软磨硬泡,答应了她。

      到了赏雪台后,没有问长风来赏雪台的原因,她就迫不及待趴到栏杆边上,探出头去看不远的刑场。

      长风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

      站在赏雪台上,居高临下,刑场那边的景致便可尽收眼底。

      一想到不久前,她还和吴王在此地偶遇,还一起去瞭望塔并肩看雪景。

      此刻李宏德却已是身处绞刑台,她便有些唏嘘。曾经何等华贵威风的人,转眼就落为阶下之囚,世间之事是多么变化无常。

      清欢内心又隐隐觉得那样在瞭望塔上俾睨天下,志得意满的他不该命绝于此。

      李宏德就在清欢的思绪中缓缓出场。

      他手腕脚腕皆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依旧一身华服,眼角一点泪痣,眼中盛满顽劣和戏谑,仿佛要上绞刑架的人不是自己。

      监刑官是那夜头撞石狮的老者,他精神矍铄,头发苍白,却没有摆出胜利者应有的姿态。这是个眉目慈祥,又不失智慧的老者,从李宏德经过他的主判台到绞刑台期间,神情一直是淡淡的,不辨悲喜。

      清欢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他与逼宫反叛者联系到一起。

      他的表情直到李宏德经过他并对他说了一句话时,才有了一丝的波动。

      李宏德用玩世不恭的语气调笑他:“孙宰相,好个忠君爱国的吴国三朝元老。”

      这时,孙叔伯的眼中流露出的,竟然是一丝哀悯。

      不过这丝哀悯很快被一抹素淡的颜色打破。

      是如沁儿,她不同于往日的装扮,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裙,没有华丽的首饰,墨发淡妆,像极了宫外普通女子的装束。只是这幅素净的打扮之下,还是一副容貌艳丽的美人皮。

      她望了一眼已经身处绞刑架的李宏德,那么哀戚,那么悲伤,还有那么多的深情。

      清欢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如沁儿,没有摇曳的风情,没有满身的傲骨,那么卑微和脆弱。

      她被禁军拦在外围,她仿若失了三魂七魄地喃喃自语:“不是说私下处刑吗?不是说会饶你一命吗?我不想你死。我只是想让你失去一切,和我过民间最普通夫妇的日子。我一点也不恨你,当你的龙舟停在淮南江畔的水面上,我远远地望见你的时候,我便已经罪孽深重,我甚至不后悔,杀了自己的丈夫……”

      只是她的声音太轻,太飘,而李宏德站在离她遥远的绞刑台,大风吹走了一切,他没能听见,也再不会听见。

      而清欢偶然的抬头,却看到一向沉静如水,处变不惊的长风脸上透露着隐隐的快意。

      为什么,他的眼中不再黑白分明,恬淡宁静?

      一直从东方刮来的风陡然转了个风向,成了西风。

      有时候,局势也会像突然变向的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宏德,这个残暴的昏君今日必死无疑时,压抑良久的动乱在一瞬间爆发。

      那批红衣黑甲中的一拨人已迅雷之势抹了另一拨人的脖子。那个面目慈善的老者也被无情地抹了脖子,鲜血涌出来的一瞬间,他的脸上竟有了解脱。

      他受了先君的嘱托,照看好小吴王,于是恪尽职守地伴他长大。

      他受了如沁儿的恳求,于是护了他暂时的安宁。

      他受了深交数十年老友的请托,于是逼宫,谋反,宁可毁了自己一世的清誉也要满足对方的野心。

      他这一生,终是没有辜负任何人。

      那个抹了孙叔伯脖子的年轻禁军将领,单膝下跪,以手抱拳,戴着青色的头巾,说道:“禀告大王,属下已将叛臣孙叔伯就地正法。”

      依然是低头顺从的模样,却仍然没有让人觉得他有半分的低眉伏小。说的是禀告,却像是通知。

      “好,好啊。”李宏德走近看着孙叔伯的尸体,儿时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颤抖。明明是一介叛臣,万死难赎,为什么,他会有不忍。

      “你叫什么?”李宏德转而看向这个禁军,眼中酝酿着什么,却又被压下,变成一贯戏谑暴虐的眼神。

      “末将,叶青。”他低头沉沉说道。心中想的是,总有一天,世人都会知晓这个名字。

      “很好,赏。”

      “谢大王。”叶青跪下叩谢。

      清欢远远从人群中望过去,一下子认出他。杀死秋水的人。

      吴宫中的这一切就像一场戏剧,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到底是个什么样个宫廷?而戏中人都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些花脸面具背后又是怎样的真面目?清欢更加迷惑。

      很久以后,清欢才知道,她这个看戏人很早以前,从踏入吴宫的那一刻开始,便已是戏中人,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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