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翌日清晨，清欢照例伺候如沁儿穿衣上妆。

　　失宠后就不再摆弄衣裙脂粉的如沁儿，难得的画了个梅花妆，穿上了一件有几分颜色的粉裙，戴上了雕凤漆金的臂钏。

　　她本就容貌极盛，如今稍加装饰，把她容貌中的艳色充分发挥了出来，美得不可方物。

　　清欢拾起一片红纸，如沁儿朱唇轻抿，唇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红花。

　　她接着提起螺子黛，在镜中美人本就精致的眉上细细勾画。

　　如沁儿任由清欢为她画眉，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昨夜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孙相自裁一事。

　　“都是以讹传讹的误传，哪有那么夸张。夜里的时候，就被人安全送回府邸了。”清欢轻答。

　　“真是可惜，这样都没死成。看来是老天爷都要他多活几日了。”如沁儿微微讥讽。

　　清欢是知道如沁儿和孙相之间恩怨的。

　　每次进宫向吴王觐见时，孙相口头上出现频率最多的就是“妖妃误国”，“红颜祸水”这些词。很不意外的是，如沁儿曾是孙相最深恶痛绝的“妖妃”。

　　现今，如沁儿失宠，孙相又把劝谏的内容转移到了停滞在长桥一带，缺衣短食的陆家军上。

　　孙叔伯劝李宏德征粮支援陆家军突围，留得一息兵力，以有机会集结军队反攻，夺回淮北甚至更北面的土地。

　　而李宏德听后不以为然，非但驳回了孙叔伯，还振振有词道：“粮草孤是给过了，至于是不是到了陆家军手上，孙相该去问押运粮草的人。何况陆家军向来所向披靡，想来这一点点的困境是奈何不了他们的。”孙相听了这话后气得胡子都歪了。大骂了几声‘不肖子孙’云云后，也拿李宏德没办法。

　　思及至此，拿着螺子黛的手已经完成了最后一笔。两道修长的眉峰斜飞入鬓，一双艳丽无双的凤眸更显妩媚动人。

　　如沁儿忽然舒展玉臂，右手抚上清欢脸上浅淡的疤痕。

　　离开那张清秀普通的脸庞后，如沁儿的指尖已有少许散发着香气的白色药膏。

　　“凉州陈家的金盏膏一年只向吴宫进贡一次，自从淮北落入敌手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质量这么上乘的金盏膏了。”如沁儿说道。

　　“这是崇华殿的苏乐师赠与奴婢的。苏乐师是个好人，因为我们是同乡，他一直很帮衬着我。”

　　“苏乐师，的确是个好人。”如沁儿红唇轻撇。

　　清欢听得莫名所以。

　　但见如沁儿起身往殿外走去，她忙从木架上拿过柔软的大氅为如沁儿披上。

　　清欢跟着如沁儿亦步亦趋，向着崇华殿的方向。

　　行至半路，如沁儿突然说她的团扇落在了西厢的茶几上，她急着要，让清欢折返去拿。

　　清欢不疑有他，踏着碎步匆匆地往回走，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碧芳园的一处假山后，似有人影绰绰。

　　清欢经过假山的那一刻，天空就像是被遮住了眼睛，一瞬间眼前不见天日。只觉得口鼻中钻进了一股奇异的味道，便再也没有知觉。

　　光影斑驳的在人形她眼皮前晃过。

　　肆无忌惮的交谈声传了过来，一字不落地进入她耳中。

　　“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么有用，一向刀枪不入的人竟然也会有命门。”其中一人说道。

　　“是啊，只要他答应不插手此事，丞相这次登上帝位定是十拿九稳。就连我们也能升官封赏。”另一人感慨道，毫不掩饰他对权势的贪恋。

　　“只不过有一点我甚是不解。如沁儿，不是向来和咱们丞相不对头吗，为何会突然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了呢？”

　　“那个女人？丞相自然有让她不得不乖乖听话的手段。吴王现在已经是众叛亲离了，再加上之前邙山一役，天下之人对他积怨已久。相反，丞相乃是三朝元老，心系天下苍生。他称帝，绝对是众望所归。今夜，就是取而代之的大好时机。”另一人笑得恣意。

　　两人许是都太过自负，认为一个身无长物的小丫头掀不起什么风浪，相约着庆祝迟早到来的的胜利。连远去的脚步声都似乎沾染了得意。

　　假寐的清欢也是在这一刻睁开了眼。

　　她没有想过忠君爱国的孙相深藏的狼子野心，也没有想到爱得痴狂的如沁儿会暗地放矢。就像她也没有算准，她的命运也是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被颠覆。

　　清欢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长风。所谓宠臣，就是平日里赏赐无数，备受青睐，在君王危急时刻也贴身伴驾，身先士卒的那个。就算再怎么恩宠，说到底臣子终归是臣子，命比不得君主高贵。

　　就算姑且留得性命，吴国倾覆，一个没有了君王庇佑又被孙相素来厌恶的乐师，又如何得以安身立命。

　　她虽愚钝，却也看得清楚。

　　清欢被关在含光殿的一处杂物房内。平素鲜有人至，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可是对她来说，却是无论如何也关不住她的。

　　清欢顺利地逃脱。

　　沿着长长的宫道跑过时，清欢才知丞相为了这次的谋反，做了多么周密的布置。恐怕他的野心也并非是一日两日了。

　　整座吴宫都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凝重中。

　　清欢不知道现在吴王身在何处，处境如何，也不敢想。

　　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吴王，确保他的安全。然后，哥哥也可无虞。

　　知道如沁儿已经伙同孙相后，清欢不敢再大意。

　　宫中各殿的宫女装都有差异，她是如沁儿的贴身宫女，在配饰品阶上都不同于普通宫女。

　　她如今是万万不能再穿着这一身衣服招摇过市了。倒是太监服都是内宫统一发放的，如果扮成太监反而不引人耳目。

　　一想到这里，清欢先跑到了赏雪台以东的树林里，挖出了她平时瞒着长风偷跑出宫穿的太监服。

　　碧芳园，含光殿和树林附近的守卫一直比较松散。可是到了崇华殿周围，巡逻的禁军就多了起来，还有不少生面孔。

　　看来，崇华殿已经在孙叔伯的控制之下了。

　　吴王，凶多吉少。

　　清欢呼了几口气，面色平静地朝崇华殿门走去。

　　门前的禁军拦下了她。

　　“吴王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的崇华殿。”十足的强硬。

　　“吴王？可我若奉的不是吴王的命呢？”清欢低压着嗓子，故意作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不知，公公是受何人之命？”禁军的语气渐有缓和。

　　清欢的手心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但是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些禁军果然都变成了孙相的耳目。

　　“普天之下，除了咱们丞相，谁又能有这个能耐呢？耽搁了丞相的正事，我看你们有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说罢，一手推开了挡在门前的禁军，一路畅通无阻。大摇大摆地入了崇华殿的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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