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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宫雪夜
清欢不懂,她也不想懂。男女情爱是世间多么令人痛不欲生却又甘之如饴的东西。
她只要做一个快乐的小宫女。
是夜。
在点着暖炉的房间内,清欢接连翻了几个身,可是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继续扑腾了一会儿后,她起身披上外衣,带上一柄油纸伞,蹑着步子出了宫殿。
吴宫的夜,很亮。
她不知不觉来到了白日去过的赏雪台。月色下的赏雪台,和白天大相径庭,四周寂静地能够听到雪落地的声音,白蒙蒙的月光温柔地铺了一地,像雪。
伫立在赏雪台上,她可以看到百花凋敝的碧芳园,盘旋回绕的殿宇楼阁,再远,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宫殿,连远处的天际都无法窥见。
“你在看什么?”清朗的男声犹如平地炸雷。
“没,没什么。”她吓得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甚至忘了下跪,反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李宏德往前进一步,她就又退了一步。腰身撞到了栏杆,疼得让她快要掉出眼泪。
“你怕孤?”李宏德挑了挑眉,月光衬得他眼角的一颗泪痣灼灼生华,他看上去就像倾世的红莲。
“吴宫中的人都惧怕大王,奉大王如天神。”清欢忍着疼,轻声应答。
“你原来会说话,孤一直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哥哥说身在宫中,要谨言慎行,多说多错,所以我干脆就不说了。”
“哦?你还有一个哥哥。那你为什么又肯说了呢?”李宏德双手背在腰间,好整以暇地看着眉目稀疏,目光澄澈的少女。那日她在崇华殿时带着嗔怒的眸子一闪而过。他兴味十足地等待着后文。
“你两次,都没有真正伤害过我。我的确畏惧你,但是闭口不言,就能消除我的害怕吗?不说,就可以相安无事了吗?”她向来生怯,不敢在旁人面前表露太多。
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过温柔,她第一次面对这天下间最不应该听到真话的人,说真话。
“你说的没错,有时候即使不说,不做,还是换不来短暂的安宁。而你在说真话,有所为之的时候想过吗?你面对的人,是主宰你生杀权的人。不管你有所为还是有所不为,你都逃不过他的一念之间。”李宏德探出身子,双手撑在栏杆上,巨大的黑影投射在清欢的脸上。
他的眼睛深沉如海,黑云在他眼底翻滚,孕育着一场惊涛骇浪。
清欢读不懂,心下一沉,只道自己的小命恐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纯白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皮上,她拂袖挥去。
转眼间,李宏德周身的低气压已散去,他背手而立,欣长的身躯被镀上了淡淡的金粉,远观如莲,清贵而不可逼视。
“赏雪台的雪虽美,但太过粉嫩娇弱,失了磅礴大气之感,终究不是真的雪。若真要去看雪,还有个更合适的去处。”说罢,那人已回身走下赏雪台。
清欢只来得及看见流风回雪般的袍角在眼前一闪而过。
“还不跟上。”那人清朗的声音又起。
她撑开油纸伞,抬起脚就往前跟着走。
李宏德走得很快,毫无等待后面这只小尾巴的意思。清欢一路撑着伞亦步亦趋。
他很高,她就算踮起脚也还是不能为他撑好伞,只能堪堪罩住他的头顶。李宏德也不嫌弃,由着她笨拙而显得滑稽地撑着伞。
走了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他们到了吴宫的西门。龙腾虎踞的瞭望台磐石般守卫着十三座进出吴宫的关防。
九十九道台阶,三十三重天。
从瞭望台上向下看去,万家灯火的朝歌城一览无余。
管弦丝竹缭绕,商铺街市林立,夜色中的朝歌城通宵达旦地喧嚣着。
连天空也被街道中的灯笼和女子抹在脸上的胭脂染红了。尚未到年关,朝歌城已是一派喜庆欢腾的景象。
清欢不愿意相信,这样繁华景象背后的统治者,会是一个即将走向落寞的王朝。
天空里除了红,还有雪。
纷纷扬扬,不知疲惫落下的滂沱大雪。
朝歌每户人家的鸦青色屋檐上都铺满厚厚的雪。
因为有了雪色的掩护,才会显出这些的红,是多么醒目。
李宏德均匀且清晰的呼吸声落在耳畔。
她只顾仰着酸痛脖子为他撑伞,没有太多心思去赏雪。
李宏德的视线始终落在更高更远处。
清欢直觉的认为,他在看天下。
虽然当时她并不清晰这个天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概念。
“大王,孙宰相试图强行闯宫。”红巾黑甲的一名禁军战士来报。
清欢亲眼看着那个月下清贵如仙,隐隐有俾睨众生之气的帝王,用满不在乎的口吻道:“这个老匹夫,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吴宫做什么。让他赶紧回家睡大觉。”
这样的神态,这种顽劣的口气,和碧芳园中看似无害的少年一般无二。
那名禁军战士领了命,神色肃穆地小跑向吴宫的坤门。
从西门的方向望去,恰好将坤门下的场景一览无余。
只见那名耳顺之年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眉毛,胡须上尽沾染了同色的雪花,听完禁军转达的命令后,仍然执意不肯离去。
他的身子骨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显得分外单薄,眼神却冷静机警。
他大约也是知道硬闯吴宫行不通,干脆直挺挺地跪在了雪地里,旁若无人地号起来:“邙山一役,陆将军以身殉国,二十万大军被困在风雪中,几近弹尽粮绝。可怜我吴国近百年的基业,就要败在这不肖子孙身上。老臣愧对先帝嘱托!愧对当年太祖的知遇之恩!也没有脸面再苟全于世!”说着,就要去撞坤门前的石狮。
幸好被就近的禁军战士拦了下来。
最终,在生拉硬拽下才把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送回去。
而李宏德依旧波澜不惊,妍丽的面容上唯有明如皎月的眸子,缓缓流转,汇聚成一条压抑着腾腾黑云的星河。
一直临睡前,清欢的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都是倾世如红莲的李宏德,清贵如仙的他,顽劣无害的他。这些影子不断交叠着,渐渐幻化成一个模糊的身形。那是独立瞭望塔,满身孤寂,眸中盛满志在必得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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