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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偏殿
暖风熏人醉,脂粉扑鼻来。
一名衣着不俗的女子拖着裙裾走近清欢,她的簪钗上坠满珍珠玉饰,她的身段轻盈多姿,她的容颜姣好柔美。
清欢看得入迷,连那名女子在她眼前招手都没察觉道。
“姑娘可是今夜崇华殿掌灯的侍女?”她的声音甘甜如泉水,丝丝沁人心脾。
清欢这才回过神来,痴痴傻傻地点了点头。
“我是如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请随我来吧。接下来的三日,我会把洒扫的活计和注意事项交代给你。”原来是如美人的宫女,清欢差点误认为是吴王的哪个妃子。
已是秋末,深夜的气候总是带着几分寒凉。出了暖炉熏香缭绕的崇华殿,连呼入的空气也是清冷寒冽的。
清欢亦步亦趋地跟着女子在回廊上穿梭。
一路无言。
她终是忍不住漫漫的长夜,以及空旷得几乎死寂的宫殿,率先开口道: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秋水。”
“哦,那我就暂且称呼你为秋水姐姐吧。”
“随姑娘的便。”
“秋水姐姐,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吧。”
“那个,太医院的药库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
“其实也没多大事儿。就是我的膝盖受了点小伤,我想问捣药的学徒讨点伤药。”
“你的膝盖受伤了?”秋水有些诧异。
转过身仔细盯着清欢的膝盖看了半晌,才终于上了些心地说:“给你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赶紧上药包扎。你当值的时候千万不能让大王看到这种污秽之物。半个时辰后,你自行回崇华殿的偏殿,你掌灯那会儿应该来过吧,我就不多解释了。”
清欢向秋水道了谢,目送她走远后,才敢靠着一旁的栏杆坐下小歇。
掀开湿答答的裤脚,她摸到了血肉模糊中的瓷器碎片,小心地逐一拔出。
中途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草草用手绢包住伤口后,她胡乱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湿润物。
到了太医院的药房,只有一名捣药的学徒在里面。
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匆匆看了她一眼,随意丢了几根草药给她,冷漠道:“捣碎,敷在伤口。”递给她捣药的研钵。
她将药捣碎,敷在伤患处,告别了捣药的小童,就疾疾赶往崇华殿的偏殿——含光殿。
崇华殿是平日大臣王侯上朝,觐见吴王的的场所,晚上却被吴王用来寻欢作乐,夜夜笙歌。
它的偏殿白日里堆放着各郡县上表的奏章,晚上是吴王处理公务暂且歇脚之处。
这一代吴王登基以来,就被荒废了。有时数个月都没有人打扫,如今已是蛛网密布,灰尘堆积。
秋水姿态娴静地候在那儿,语态也如姿态那般优雅:
“姑娘这三日就清理这含光殿。别看地方大,实际上真正需要打扫的并不多。大王已经好几个月没踏足过含光殿了,想必今后也不会再来了。”
“多谢秋水姐姐的提点。”清欢虽然迟钝,但也知秋水这是在故意放水。
她浅浅地朝秋水绽开了一个善意的笑容。秋水微愣,随后回以一笑。
这也是清欢在吴宫沦陷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笑容。
因为在此后那些不见天日的岁月里,所有人都在哭泣,包括她自己。
清欢从来没有想过会见到这样一座荒废到破败的宫殿。
在她的印象中,吴宫中的宫殿大多金碧辉煌,巧夺天工,它们的每一块砖瓦,殿中的每一株花草,都该是世间罕有的珍宝。而在汇集了几乎世间所有奇珍异宝的吴宫,这座偏僻的殿宇的存在是如此格格不入。
衣帽鲜艳的宫人还在把一捆捆竹简和奏章搬入殿内,然后就再没有下文。
只见入不见出的奏表让本来宽敞的含光殿近乎饱和。清欢甚至看见有部分没扎牢的竹简在搬运过程中滚落到院中的荒草丛中。
管事的太监匆匆看了眼,无动于衷地指挥手下的几个小太监搬运下一批竹简。
忙活完后,一群人立刻作鸟兽散。
清欢不识字,拾起竹简后把它展开,用手指顺着墨迹勾画了几遍,顿觉索然无味。抛下竹简后,漫无目的地在院中闲逛着。
殿中花木许久未经打理,长势颇为肆意妄为。一株已快闻不出花香的桂树横七扭八地靠墙生长。油绿的枝叶顽劣地伸出短了半截的墙外,病恹恹的桂花坠在枝桠,像几根半旧不新的绸缎垂挂着,俗气地迎风招展。
这时候一只嚣张的小手一把揪住了萎靡不振的桂花,一个灵巧的翻身,越过了半死不活的老桂树,稳稳地坐在了墙头。
沾了些许泥土的青色绣鞋在墙头晃啊晃的。
吴宫中最大的碧芳园离含光殿只有一墙之隔,此刻坐在年久失修的墙头,正好能将碧芳园中的景色一览无遗。
被琵琶声吸引而来的清欢一眼就在凋敝殆尽的群芳浓艳中看到了白衣胜雪的长风。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她还是能一眼看到他,就像刚才她在含光殿中一听到琵琶声,就能分辨出这是出自他之手。
只有长风,才能弹奏出这样惊才绝艳的曲子。
李宏德着一袭墨衣,衣襟袖口处绣着彼岸引魂的曼陀罗。随着他下摆的左右晃动,鲜红的曼陀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妖娆在墨色中疯长。
李宏德附身向长风说了些什么。清欢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是从长风失去血色的面庞来看,清欢也猜得出李弘德说的一定是了不得的要紧事。
她很少看到一向泰山面前不崩于色的长风泄露出一丝的情绪。他是从来不允许有任何事情能左右得了自己的人。
看完了人,清欢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碧芳园中的建筑上。
秋末冬初,百花凋敝,湖泊中的阁楼亭台,布局精妙的拱门石桥,在萧瑟的西风中别有意趣。
清欢看景看得入迷,没发现李宏德望向她别有深意的一眼。
清醒的时候,李宏德已经笑眯眯地近在咫尺了。
她慌地手足无措,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沾了些泥土的绣鞋向前一滑,她整个身子就直直地往前扑了过去。
李宏德似有所料,张开双臂任她落入怀中。像是逮住一只乖乖落人猎人之网的小兽物似的,有志在必得的笃定,还有些许带着玩性的孩子气。
有那么一刻,清欢以为这个少年帝王也不过是个玩心四起的普通少年。
他没有戴上象征着权利巅峰的冠冕,他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与外界流传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残暴帝王是两个人。
长风抱着琵琶紧随而上,清欢惊喜地从李宏德怀中退出来,唤他‘苏乐师’。
这是她和哥哥在外人面前心照不宣的一个约定,在吴宫内不公开兄妹关系。她哥哥说这是个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但是她每次唤他‘苏乐师’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捂住嘴巴笑。
他是她的‘哥哥’,她却叫他‘苏乐师’,很奇怪很有意思不是吗。
还没等清欢靠近长风,明晃晃的尖锐先一步刺来。
清欢觉得她做了这辈子最荒唐的一个噩梦。
她最依赖最喜爱的哥哥竟然用头簪刺伤了她的脸颊。鲜血顺着五指缝隙淌了下来,她用瞪圆的眼睛死死盯着长风。满腔的愤怒让她连疼痛都忘记了。
可是长风一眼都没有给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落在李宏德一人身上。
“这个刁婢竟然敢沾大王的身,长风逾矩,替大王小惩大诫了一番。”长风的声音一如他这个人,永远是谦卑中带着三分孤傲,清冷而不失温度,处处拿捏着恰到的分寸。
天知道清欢这时候多希望长风能疯一下,吼她骂她哪怕再刺她几刀也好。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他一言不发伤了她,她想讨个解释却觉得错得人反而是她。
“本来孤还没有想好给这只不听话的小猎物什么惩罚,既然长风替本王处置了她,孤只好再找一只好玩的猎物了。”李宏德表现出十分的遗憾。
清欢看向李宏德,触及他顽劣而饶有兴趣的眼神后,后知后觉地退后了几步。
那才不是什么普通少年带着孩子气的眼神,而是一个真正帝王弑杀血腥的眼神。
在李宏德和长风离开后,清欢长久地站在原地,任鲜血滴答流个不停,任秋风萧瑟地吹着。
她想起了当夜崇华殿上被拖拉出去差点施以弹琵琶酷刑的恐惧,迟来的恐惧网罗住她所有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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