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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师长风
殿内的气氛一时凝滞。
楼蚑这才发现从李弘德起身的一刻起,歌舞与琴音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他咽了咽口水,瞥眼看到打翻了烛台的婢女仍跪着,于是不假思索道:
“敢问大王,要如何处置这名奴婢?”
李弘德坐回貂皮椅上,朝暗处半跪的乐师甩了半截袖子,并不说话。
几声急促激昂的琵琶声拔地而起,随着乐师的拨挑,弦声减缓,音色却依然清脆饱满,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散落开来。
弦音一转,又变得密集短促起来,如潺潺流水倾泻而下,又如树叶御风急舞。
楼蚑在一曲峥嵘清越的琵琶弹奏中,听到同样浑圆清晰的吐字:“弹琵琶。”
“喏。”
提着紫流苏六角宫灯的侍女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地把瘫倒在地的掌灯宫女拖出殿外。
那名犯了事的宫女木木的,起初还没意识到执行这项刑法的诏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等被抓疼了后,才反应过来,哀哀戚戚地哭了出来。她的哭声不是很大,但是伤心、害怕的情绪,哭声中全有。
待她快要到崇华殿门槛的时候,仿佛守着小命似紧低着的头抬了一下,一双带着点嗔,带着点怨的眸子不期然落入李弘德的眼。
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小,鼻子皱巴巴的,嘴巴也瘪瘪的,没有少女该有的红润。眉毛生地也不好看,有点稀疏,淡如烟水。
“等一下。”在李弘德出声欲拦住手下人时,一个清越如筝的声音从角落中传出。
弦声断。
楼蚑看到一个羸弱的身影默默地从阴影中走出来。
是方才弹琵琶的乐师。
“这位宫女是长风的同乡,不久前才入吴宫。对宫内的礼教规矩还不甚熟悉,还望大王能网开一面,饶了她这一次无心之失。”说罢,恭敬地向李弘德行了一礼,却不是跪拜之礼,只是微微躬下了身子。
“长风从入宫以来就从未对孤有所求过,如今既然为这名宫女求情,孤就遂了你的意。”李弘德眼角的泪痣灼目地催人欲泪。
“多谢大王。”长风站得笔直,全无得到眷宠后的浮躁和得意。
楼蚑想,大王对这个乐师终究是特别的。
两年前,长风作为乐师进入吴宫,那个时候起,大王就对这个眉清目秀的羸弱少年另眼相看。
如果说宫中真正恩宠长盛不衰的人只有寥寥几个,那么这个长风就是其一。
大王爱听弹琵琶,曾为了赠与他一把世间绝无仅有的琵琶,杀死了自己的宠妃,用她的肱骨制成了琵琶的头部,用极北之地的蚕丝为琵琶续上了弦。
完工后的琵琶坚硬无比,琴弦用火烧不化,用刀砍不断,坚韧异常。
“不过,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就罚她在崇华殿做三日的扫洒工作吧。”
长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低低地回了一声:“喏。”
自崇华殿出来后,长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宽大的袍子在空中飒飒作响,腰间的宫绦毫无目的地乱飞,鞋履不停移动着。她好几次有一把扯住他宫绦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九曲回廊的宫殿拐角处,他猝不及防地收住步子。她不出意外地撞上他。
“清欢。”长风略带凉薄的嗓音响起。
清欢揉了揉撞疼的鼻子,像初睡醒的小猫似的哼了一声。
殿外更深露重,夜色浓重,一树黄花萎地。
长风就像凝化在黑夜中的一尊玉雕,冷冰冰的,感觉不到半分生气。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你现在身处的是宫墙环绕的吴宫,比不得外面,凡事都要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吴王残暴,宫中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下。若不是我当值,你早就成了又一个亡魂!你为何如此不成器!”长风的暴怒来得突然,他一贯澄静如水的面容变了,变得狰狞。
当时的清欢还不懂,为什么长风会发怒?还有他声嘶力竭后竭力隐藏的是什么?
她只是甜甜地唤他:“哥哥。”
在她的记忆中,以往她犯了什么错,只要她叫哥哥,她哥哥就一定会原谅她。
可是这次,长风并没有。
他警告清欢这三日在崇华殿洒扫时,她不许多看,不许多听,也不许和他以外的人接触交谈。按时打扫完后,就立刻离开。
这段话长风说得又急又快,清欢还想再张口唤他的时候,宫绦和他的袍角已经扬长而去。
雕栏画凤,琉璃瓦片,琼树熏香。
十七岁的清欢独自驻足在宫墙环绕的吴宫回廊上,她不理解哥哥受到吴王宠眷后眉宇间常拢的那抹轻愁,就像看不透深宫中的女子每日望穿秋水时的哀怨。
那个吴王,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能够轻而易举地牵动着所有人的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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