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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舟一体
一个星期，可短可快，我在煎熬和恐惧中度日如年，但在睡眠中倒是一闪而过。最开始的三天，我们被转移了很多次，好像All For One自己也在逃亡。
第四天开始，我们到了一个废弃的医院，然后定了下来。
我依旧联系不上特修斯，我又愁又怕，几乎睡不着觉。瑞尔倒是特别淡定，好像被死亡逼近的不是他一样。
我忍不住猜想，难道他的制造者，没有给他制造“恐惧”这个情绪产生的机制？
可是我明明知道的，如果是基因实验的产物，那瑞尔和自然人的差距，应该是没有。或者说，他只会更优秀，而不是缺失某些情感。
他没有显露出害怕的原因，我本来应该是知道的，我理应是知道的。
瑞尔的手指又受伤了，还是那根无名指，我问他是什么时候伤到的，他也只是摇摇头，痛得脸色煞白。
可我治不好，瑞尔所有的伤我都治不好，他的伤都太重，超过了我治疗皮肉伤的范围。而我又联系不上特修斯，我不敢贸然帮他复制细胞。
某天醒来，我发觉瑞尔在我床边，他好像在看我，也好像在哭泣，我不敢睁眼。
他抽泣了一会儿，又开始抚摸我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我的脸。
他哭得那么伤心，让我也忍不住伤心起来。我想睁开眼睛问他怎么了，我想问他是不是伤口很痛，但我不敢睁眼。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明明最怕瑞尔难过的。
也许我是害怕大人的哭声，大人的哭声无论怎样，都是刺耳难听的。
————————————————
那一天也很快来到，绑走我们的人一早就叫醒了我。
“怎么样，小公主？你的个性回应你了吗？”All For One坐在我面前，他背后是黑雾，是那个阴沉的白发少年，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你不要吓到她，”瑞尔把我抱在怀里，“你问我就行。”
“好吧，那么，人造人，小公主的个性回应她了吗？”
瑞尔收紧了拥抱我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们不会给你治疗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瑞尔？
我挣扎起来，“瑞尔，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找死？”白发少年问道。
“黛博拉，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特修斯会救你的……但是我们不给他治疗，不给这个丑人治疗！乖，听话。”
瑞尔好像没听到我讲话一般。
“不要怕，黛博拉，不要怕……”
“瑞尔！你放开我，你会死的！”
“黛博拉，没事的，你再忍耐一下，一会儿就没事了……”
瑞尔的声音有些扭曲破音，他抱我抱得很紧。
“好吧，这是你的选择，是你们的选择，我尊重你们。”
“瑞尔——”
一声枪响，两声枪响。
……
我中弹了吗？
我中弹了。
我死了吗？
瑞尔呢？
瑞尔半压在我身上，无声无息。
有枪响，有吼叫声，有爆破声。
我听到黑雾气急败坏的声音，“是井上组！怎么又是他们？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听到All For One冷静的声音，“玛格姐，你们几个先过去抵挡一阵。黑雾，你去转移实验材料，还有通知医生快走。”
我听到白发少年近距离的笑声，“大的已经死了，一枪爆头，小的这个还活着，但也活不了了，肺被打穿了。可惜，这种个性真可惜。”
“别可惜了，快走！”
我感到有眼泪从眼睛里滑落，滑到太阳穴，最后落到头发里。
好痛啊……好痛啊……
我伸出手环抱住瑞尔，从心脏到肺，都疼得我受不了。
“瑞尔……”
“瑞尔，我们吵架还没和好，你怎么就不理我了？”
我一直都是任性的、难相处的。
我想起曾经有一次我们吵架，是因为瑞尔答应了我陪我去看电影，但却被临时的工作牵绊而不得不爽约。
我也是闹了个天翻地覆。
后来我好几天都没理他。
无视他出于讨好排队购买的糖果，无视他下厨做的美味晚餐。
我听到他跟京一哭诉我讨厌他。
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明明是想告诉他，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只是期待着他来多哄我一些。
我想告诉他我很抱歉，因为我的语气和态度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还想告诉他，这个星期六他的时间表正好是空闲的，也许我们可以再约定去看电影，我也相信他不会再让我失望。
可是这些话我都没能说出口，我唯一展现给他的，只有赌气后僵硬的背影。
这次也是一样，我只是太害怕了，也太不甘心了。
我不是真的生气，我想我也不介意他是人造人的……可能只有那么一点介意。
我想听他好好解释，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瑞尔！”我叫他，声音破风箱一般，当然啦，没可能得到回应的。
【黛博拉，闭上眼睛。】
特修斯拨开了瑞尔，轻轻抱起了我。在他触碰到我的一瞬间，我的痛感消失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替你暂时抽掉了痛神经。】
【没事了，你不会有事的。】
“特修斯……瑞尔呢？”
他没有回答。
“瑞尔呢！”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也有劲儿喘气了。
特修斯治好了我，毫发无损。
我推开特修斯，连滚带爬到了瑞尔身边。
他的额头，有一个血洞，后脑勺有一个更大的血洞。他闭着眼睛，面目安详。
我想起看过的电视剧，也许我应该把他半抱起来。
电视剧里的人被半抱起来以后，都会睁开眼睛说话。
那瑞尔也能。
于是我把左手放在瑞尔的后颈处使力——
不行，抬不动，他太重了。
我咬紧牙关，左手发力，右手也伸过去揪住瑞尔肩膀处的衣料——
眼看着他被我抱着抬高了两厘米，但我坚持不住了，他真的太重了。
“瑞尔，不要离开我，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太重了，我抱不动了，我真的抱不动了。
可是，我要是不抱他起来，他怎么跟我说话呢？
【别骗自己了，他死了。】
【死，你懂什么意思吗？】
死是……孤独……是我再一次一个人……
就像那条没有尽头的公路。
没有人会真正想要永远的孤独，我也不想要。
孤身一人有时候真的太可怕了。
“你不能治好他吗，特修斯？他额头的大洞，好丑。”
【对不起，黛博拉，我治不好已经死去的人。】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但是我可以复活他，复活他吧。】
“复活……？”
【我们可以做到的。】
【你该相信我，黛博拉。】
【我能把瑞尔还给你。】
“我该相信你……？”
【对，把你交给我，我就能给你一个新的瑞尔。】
我点点头。
眨眼间，我又看到了那片海，看到了白发白衣白瞳的特修斯，我看到他向我张开了双臂。
【来吧，黛博拉，我们一起，成为神。】
我会害怕挑战吗？我会害怕成神？
都不会。
我拥抱了他。
【人舟一体·一生万物。】
我有些恍惚，霎那间，仿佛世间万物融为一点，力量充斥了我的每一个细胞。
我终于弄明白了瑞尔的构造，明明和普通的人没有区别，明明一点区别都没有。
我跪在他身边，一手捏住他的手掌，一手按住他的心脏。
无数的细胞在我手下成型，也有无数废旧的、死亡的细胞在我手上消逝。骨骼咔嚓咔嚓地重新生长，皮肉顺着骨骼蔓延，与此同时还有大脑、五脏六腑、四肢百脉。我看到这些小家伙一点一点编织出我最喜欢的瑞尔，编织出那个温柔的男人。我忍不住雀跃，忍不住生出类似自豪的感觉。
我黛博拉，就好像神一样，我能战胜死亡。
“你们在干什么？”
我回头，只见一身黑衣的费克在原地目瞪口呆。
“我说我来拿点东西，反正All For One那个变态也自身难保了，结果碰到你……这……你这是什么科学？”
我听见我自己在说话，“看不出来吗？我和黛博拉，在创造生命。”
费克表情怪异地倒退一步，“你和黛博拉……？”随即他了然道，“你是小侄女的个性？好吧……”他点点头，夸张地竖了个大拇指，“我搞不懂你们人类，我认输。”
我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和人类没有区别，生物上一点区别都没有。”
费克耸耸肩，“我当然知道。”然后他在原地垫脚，“不过，你们这个……个性，厉害啊。”
我回头，见我怀里躺着的全新的瑞尔，我也笑，“对啊，很厉害。”然后我又说，“毕竟是我的个性，当然厉害了。我和黛博拉在一起，无所不能，我们是神。”
费克突然朝以前的、旧的、死掉的瑞尔投掷了一颗燃shao弹。
“我帮你们一把吧，这个旧的没用了吧？”
我愣愣地盯着燃烧的瑞尔的遗体，突然有些难过。
“没事的，没事的，黛博拉。”我安慰自己道，“瑞尔已经活过来了，托你的福，活过来了。”
突然，我怀里的瑞尔睁开了眼睛。
“瑞尔？你感觉怎么样？”
他直愣愣地睁着蓝色的眼睛，直视天花板，并没有看我。
“瑞尔？”
我听见费克在嘀咕，“莫不是个残次品？”
我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触碰瑞尔的脸。
就是那一瞬间，“瑞尔”突然暴起，一爪掀翻了我！然后他快速后退，但又猛地摔倒在地。他嚎叫着，口水滴答，四脚着地，对我发出野兽的怒吼。
“瑞尔……瑞尔？”
回答我的只有野兽的吼叫。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明明复制的一模一样，为什么会有区别？！
“哎哟吓死我了！诶？这个是……喂，难道你认为这个怪物是你的瑞尔爸爸？！”
“瑞尔……你回答我啊，瑞尔！”
“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你醒醒吧！这不是你的瑞尔，这个东西连人都算不上！”
费克惊吓过后，指着“瑞尔”笑得前仰后合。
“瑞尔啊瑞尔，你坚持你那些无聊的人类底线坚持了这么久，要不是我的存在，你几乎就是个人类了！可到头来，全被这个小鬼头毁得一干二净，哈哈哈哈哈哈！”
“小鬼头，你不是最爱你的瑞尔爸爸吗？怎么你现在害他死了都没点尊严？你看他这个样子。”
“什么神一样的个性？你们创造的这个玩意儿，连灵性都没有！”
“瑞尔”看上去被费克的笑声吓到，他猛冲过去袭击他，但被费克的小机器人一拳打倒。他又哀叫着冲过来攻击我！
我本想就此不动的，我本想……就这么一了百了。
但是“瑞尔”被费克的机器人一枪击中腹部！
“不用谢，瑞尔已经替你付过钱了，我就当赠送一次救援服务了。”费克得意道。
我没理他，我依旧把目光锁定在“瑞尔”身上。
“瑞尔”遭受重创，半跪在原地抽动，他的力气随着血液在流逝，他蓝色的眼睛直视我，没有爱，只有恨。
他倒在了我脚边，还想着用手指来攻击我。
我感觉到特修斯在拼命维持对我的控制，可是他办不到了，他失去了我的信任，他并不能给我一个新的瑞尔。
“瑞尔”终于不动了。
之前被特修斯压制住的疼痛，随着他的退场，开始袭击我的神经。
我缓缓蹲下身，看向“瑞尔”。
他的表情平静下来，不再狰狞，眼睛半闭，瞳孔涣散。
就像被一记闷棍打中了后脑，还没来得及晕眩，钝痛就开始蔓延。
瑞尔明明还没教过我什么是伤心流泪，我却已经自学学会了。
“我走了，你在这里慢慢玩吧。”我听到费克走了。
又听见门被打开——
“黛博拉！！！”
听见吉野先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然后我感到自己被他抱在了怀里。
“吉野……先生……”
“黛博拉，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对不起，没事了，没事了。”他抱着我开始往外走。
“还有瑞尔……”
“他已经死了。”
“是我害死他的。”
“跟你没关系。”
在晕过去之前，我想到，也许我的人生结束了。
从瑞尔那里开始，也结束在瑞尔那里。
很公平对吧？也算有始有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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