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只愿来路没有终途

　　进入六月，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咏池阁这几日更是闷的厉害。我一向崇尚心静自然凉，这个时候也实在坚持的有些难受。嬷嬷看着我把书拿着放下重复了好几次，建议:“御花园的凉亭似乎挺凉快，不如小主搬到那里去看书？”
　　那是西单亲王入宫后的第三日，我和安嬷嬷躲到了御花园里来避暑。
　　凉亭里微风徐徐，一池塘的荷花荷叶开的茂盛，仿佛自带过滤属性的将原本闷热的空气渡得舒适凉爽。
　　嬷嬷在做针线，我捧着一本书看的认真。
　　旁边传来一阵笑声，我从书中抬起头来，与同样抬头观望的安嬷嬷对视。能在御花园肆无忌惮大声喧哗的人身份绝对不低。然后我就看见为首的皇上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后边半步远的位置还跟着平阳王和一位西单服饰的男子，我想这位应该就是被嬷嬷夸赞的西单亲王了。
　　他们正朝我在的凉亭走了过来。
　　我和安嬷嬷起身退到角落请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德妃娘娘”。
　　皇上路过我走到凉亭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招呼着身后的人“连岳英祥，坐。”
　　平阳王和西单亲王跟着走了过去。这一群人身份地位太过尊贵，我和安嬷嬷正准备退下。就看见坐在我之前位子上的西单亲王从地上捡起我刚刚起身请安时带到地上的书，他看了看已经泛黄的封页，随手翻了几页，对着皇上说“这本书好像是《战时录》”，顿了顿又道:“里面的注解做的很详细。”
　　坐在皇上左边的德妃娘娘在这个时候穿过站了满亭子的太监丫鬟看向了站在角落的我，淡淡笑了一下，用眼神吩咐我暂时不必下去。
　　皇上旁边的皇后娘娘”哦”了一声，说:“听这名字好像是本兵书？”
　　西单亲王笑了一下:“是。其实这本书跟连岳还有几分关系”他又看了一眼皇上道:“跟皇上也有几分关系。”
　　皇上面上平淡，并没有因为亲王的话觉得惊讶，亲王的笑意加深:“这是几年前连岳将前朝兵书《战时册》和自己的一些打战心得融合而著。这里面还记录了当年□□一战时皇帝的几招兵法。”他问:“皇上已经看过了？”
　　龙袍的天子原本一直摆弄着伺从自他们坐下时就摆在桌上的茶杯，闻言抬起头来，评价:“写的不错。”
　　旁边的平阳王道:“说起来当年皇上跟我说起这本书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亲王你写的。只知道在出征前，这本书倒是教了我不少。”
　　皇上扫了平阳王一眼:“连岳从来都是一个逢仇必报的人，当年朕从他手里抢走他献给老西单王的阴魂草的时候他可没少让朕吃苦头，英祥你这是何必！”
　　平阳王无奈:“皇上你不知道，这一战亲王可害苦了我，在西单我就发过誓等他来了京城一定好好招待他。”
　　西单亲王大度看向平阳王:“所以我才没打算跟你计较。其实平阳王你才是真正的逢仇必报，太过小家子气了些。”
　　德妃娘娘带笑:“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我们平阳王，难怪皇上对亲王另眼相看。”
　　皇上没有理会德妃娘娘的话，看着亲王手里的书，沉默了几秒，道:“拿过来给朕看看。”
　　我的心在这一刻漏了一拍，纠的紧紧的。
　　皇上接过书仔细的翻了好几页:“注解确实做的不错，很有见地。”
　　皇后娘娘道:“这么说，这后宫之中还藏了一个精通兵法的能人？”
　　德妃娘娘笑了一下:“我倒是知道这本书是谁的。从前只知道她平日里就爱拿本书看，却不知道对于兵书这类偏门的书籍她也能有见地的让皇上和西单亲王夸赞。”
　　皇上问:“是谁？”
　　德妃娘娘将目光扫向我，说:“年常在过来给皇上请安。”
　　坐着的一群人都跟着将视线转向了我，我走上前去跪拜:“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德妃娘娘。”
　　皇上叫了一声:“起来吧。”
　　德妃娘娘在一旁开口:“皇上可还记得她，当日臣妾生日的时候皇上见过的。”
　　皇上淡淡嗯了一声。问:“年常在喜欢看兵书？”
　　我低着头:“回皇上，臣妾什么书都看，对于兵书谈不上喜欢，随便翻翻而已。”
　　皇上看着我没有说话。
　　凉亭里有短暂时间的沉默，我恭恭敬敬的站着，直到我的身后再次响起一声请安声:“参加皇上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声音平淡，是世家子弟才有的从容。
　　来人在我的左边站定，我眼角余光瞥到一片蓝色衣诀。
　　皇上的问话已经转向了我左边的人。:“平阳王妃一贯不常进宫，今天怎么过来了？”
　　平阳王妃书缪青，轰动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还长了一张绝世的好面孔，让数不清的名门千金都忍不住去妒忌。而且她还有一个身份，是当今太后的义女，也是皇上唯一的妹妹。
　　平阳王妃答:“今年除夕宴皇上命缪青画一副佳年景，昨天刚完工，所以今天送过来，顺道恭贺亲王进京。”
　　旁边的西单亲王朝平阳王妃点头致谢，皇上命人将王妃手中的画轴打开。
　　长达数十米的画纸将当日除夕宴上的宫灯十里描绘的仿佛佳景重现，歌舞升平仿佛就在眼前。
　　皇上夸赞:“王妃好本事”，又转向平阳王:“英祥你好福气”
　　平阳王妃垂头，同平阳王齐声:“皇上谬赞。”
　　皇上看着满亭子的人:“又是《战时录》，又是佳年景。我看诸位兴致尚可，不如朕出个题字，大家随性赋诗一首”
　　德妃娘娘:“皇上好久没有这样子的雅兴了。”
　　笔墨纸砚很快就准备好，我偷偷瞧了瞧，一共七副，包括了一个我。
　　我在众人选好后才走过去在最后一副纸砚面前站定。皇帝的题字正是凉亭外的好风景——夏荷。
　　皇后娘娘和德妃带笑着已经动笔，西单亲王和平阳王却收起了之前的玩笑，从容淡定的站着。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稳重内敛，城府全在心间。平阳王妃站在平阳王身边，同样没什么表情，站在那里的时候让一众后宫妃嫔都没了颜色，的确如同外界所言同平阳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上站在最前面，明明是处在同一个水平面，却能给你一种他在俯视你的错觉。他的眼神平淡却又自带威严，此刻却并没有看向众人，而是看着凉亭外池塘里的碧波绿影，那副姿态，仿佛眼前一切全部在他心上又被他悉数纳入眼底。
　　众人的诗词都已经写好，皇后娘娘催促:“皇上不过来给我们评个高下。”
　　皇上收起看向外面的视线，从皇后娘娘的那张桌子一路看过来，不时点点头或是夸上一句:“不错”。
　　走到我面前时说:“你的题材挺新颖。”
　　我低头俯身致谢，之前放在砚石上的毛笔在这个时候突然划出桌角掉了下去。我眼疾手快的伸手去接，担心上面的墨汁溅出扰了圣驾。手在半空之中险险握住笔端，一双手覆了上来，出手的动作比我快上几分。
　　我看着覆上来的那双手，袖摆上飞龙的金丝格外的显眼。我低垂着头敛起我眼底的情绪，被握住的那只手却好像僵住一样没有办法动作。直到皇上的手就从我的手背上松开。
　　我勉强抬起头，朝看向我的天子温和的笑，谨慎有礼的点头致谢。
　　皇上沉稳威严的看着我的动作没有出声，迈着步子走到前面他的那张桌子前:“几位都满腹诗书。其中还属平阳王的诗最有意境，又以平阳王妃的字最具大家规范。”
　　皇后娘娘看着平阳王和王妃，笑着夸赞:“果真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德妃娘娘同样含笑:“怎么皇上不写吗？”
　　皇上看着笔架上干净的毛笔:“朕今日确实想不出什么好的句子，就算了吧。”
　　然后看着西单亲王:“今天走了这么久，亲王也累了吧。”
　　亲王看向皇上，皇上接着说道:“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就别急着走了，过了年再回去也不迟。”
　　亲王笑着答:“皇上美意，微臣只好领命。”
　　很明显皇上有散了的意思，德妃娘娘贴心的提醒:“太妃娘娘让皇上今日去那边用晚餐。”
　　皇上点了下头，带着皇后和德妃先行离开。
　　我跟着众人一起恭送皇上和两位娘娘离开又低垂着头看着众人各自散去。直到凉亭里再次只剩下我和安嬷嬷俩个人，我才将头抬了起来。安嬷嬷过来搀扶我，低声玩笑:“往后小主该不会就真的要平步青云了吧？”
　　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安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有一副玲珑心。即便皇上刚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德妃娘娘有意将我荐给皇上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走到桌子上将那本《战时录》重新拿起，对安嬷嬷说:“我们回去吧。”

　　当日刚进黄昏，德妃娘娘的大丫鬟就来我的咏池阁请我到德妃的宫里走一趟。
　　德妃依旧穿着中午时的那件浅红色旗服，云淡风轻的样子。看见我进来，指着她旁边的座位:“坐。”
　　我朝她行礼，落坐。
　　德妃娘娘开门见山:“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出来了吧。”她看着我:“我有意将你举荐给皇上。”
　　我低着头没有回话。
　　德妃娘娘看着我一脸平静:“看来我弄错了。我原本以为这些年你一直呆在咏池阁是因为平淡的日子过惯了也就没了这个念想，原来你并不想得到盛宠。”
　　我仍旧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德妃娘娘应该还是弄错了。”
　　德妃笑了一声:“你骗不了我，毕竟我注意你五年了。从你第一次过来给我见礼开始。”
　　她将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闲散的放在桌子上，白色的丝帕发出淡淡的木檀香，我认出是我三月送给她的贺礼:“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让我不放些精力去注意呢样貌学识没有一样不是顶尖的，今天站在京城人人称赞的平阳王妃面前，王妃都要逊色三分。”
　　我说:“皇上对于贫妾从来没有留心。”
　　德妃含笑:“皇上对于样貌并不那么看重。但我敢确定，只要慢慢来，你一定可以得到皇上的宠幸，甚至万千恩宠在一身。”她问:“你愿意吗”
　　我温声询问:“德妃娘娘想要什么”
　　德妃轻轻淡淡的看着我，是我映象中她的样子:“你很直接，你这样子的聪明人我还以为你会使些别的方法。直接些倒让我安心。”
　　她说:“我老了，后宫里的那些新人越发猖獗。多为自己争取一个立于后宫的筹码，就这么简单。”
　　我说:“德妃娘娘可能不知道，贫妾今年二十九，跟娘娘同岁。”
　　德妃娘娘说:“你不同，就算老了，也比那些新得宠的秀女妃子要美上不知多少。”
　　我说:“承蒙德妃高看。如果真像娘娘所言，有朝一日臣妾真的能飞上枝头，一定不忘给娘娘您锦上添花。只是德妃娘娘，所有事情都讲究一个机缘。娘娘没有想过臣妾入宫九年，中间不是没有见到皇上的机会，却一直没有得到皇上的宠幸。或许是因为臣妾并没有这个机缘。”
　　德妃娘娘静默良久:“我会在皇上面前打探他对你的态度，你也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我静静的笑了一下:“如此就多谢德妃娘娘了。只是娘娘为了不让你到时过度失望，我还是将丑话先说了吧，只怕臣妾并没有娘娘您说的那个机会。”
　　德妃娘娘看着我:“是这些年的日子给的你这份不自信。”
　　我沉默良久:“不是。臣妾只是实话实说。”
　　德妃让景鸾送我回咏池阁，红砖绿瓦的楼阁亭台，每一处景致都艳丽的刺人的眼睛。
　　我的脚步在不察觉间加宽了步伐，“即便光鲜亮丽的如同德妃，都有无法向外人道的心酸和担忧。这是皇宫，四周有墙有脚，可以将人一困就是一辈子。怡容，你是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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