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几番犹豫，明知道“好奇心会害死猫”的道理，但胥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诶，天女，你为什么会忽然想要改名叫献啊？”

　　一听这话，献便有几分羞怯地笑了。她拿手微微掩饰不断上扬的嘴角，小声说：

　　“我恋爱了。”

　　*** ***

　　献与意中人的相遇，是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闷热午后。

　　那天，刚刚回到赤水之北的她正在钟山附近徘徊，犹豫着这次要不要由她先行去探访胥，不料，就在这密林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叫住了。

　　“诶，前面的姑娘！”

　　献的身形一顿，但她不敢转过身子。她太久没有与人交谈了，少数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数胥他们……哦不对，严格来说，胥他们，并不能称之为“人”。所以，她怕自己一回头，发现刚刚那声只是出于她孤独太久而产生的幻觉，那之后，她将迎来的，是更为灭顶的孤独。

　　“咦？没听到吗……”身后又传来几声自言自语似的感慨声，接着，便传来落在地上的树枝“霹咔霹咔”作响的声音，“这位姑娘，你不用害怕。”

　　嗯？难道……并不是她的幻觉？

　　听话间，那身后之人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公子。来人身形颀长，面貌并没有太出众的，但生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眸子，倒将他整个人都抬得颇有几分俊秀。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麻布衣裳，可这麻布衣裳也着实有些破旧，上面大大小小有十来个被划破了的口子，还沾着不少还未干透的泥点子。献蹙起了眉头，心生疑窦，再抬头看回他脸上，竟不由地被吓了一跳。

　　先前没仔细看，光被他的眸子吸引住了，这回儿仔细看来，才发现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还掺着不少残枝败叶，就像是在泥地里打了圈滚那样邋遢。他的额头上甚至还留着一个正在渗血的伤口，但那人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那样，冲她眯起眼睛，大大方方地笑起来，“姑娘，你不必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也是，根本就不会有你这么狼狈的坏人吧……

　　虽然说，就算是坏人，她也不怕就是了。

　　但她不知道如何向来人解释这一切。

　　说她是……她是妖怪，所以不怕他吗？还是说，你尽管放马过来好了，反正我打得过你呢？

　　献陷入了这样的困惑中，许久没有开口。

　　那男子见左右等不来面前这个漂亮的、陌生的女子的回答，经不住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喃喃自语着，“咦？难道这么美丽的女子，竟然不会说话吗？”

　　“我会说话。”献终于被他那几下动作惹烦了，微微侧过头，躲避着他的手，“你有什么事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男子见献面露不快，赶忙连声道歉，“在下名叫何渊，家住钟山脚，家中有一老母身患怪病，久治不愈。听闻这钟山上有一味神药，服用之后可包治百病，我……我特到这山上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山路泥泞，我行差踏错之下便摔下了山坡……如今，如今天色已晚，我又迷了路……”他一边说，一边挠着头，似乎有些羞于将自己的经历说出，但面对着献，他却又不得不说。忽然，他抬起了头，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就这样专注地看着献，他说：“姑娘，请问您对这山里是否熟悉呢？或许，您是否可以给我指一条出山的明路呢？”

　　献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上下打量着何渊的穿着，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道，“你……你就穿着这身就上山了呀？”

　　“是啊。”何渊敞开手臂，展示着他一身穿着，一脸迷茫，“怎么了？我觉得还挺好的呀？”

　　献宛如头痛般捂着了自己的眼睛。何渊身上的衣服，加上他的鞋子，根本就不适合登山路，更何况是钟山这样本就险峻的山路。她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夸这个年轻人勇敢呢，还是夸他无知者无畏呢，竟敢穿着这身打扮就上山来寻什么根本就莫须有的神药？

　　“姑娘，你……你怎么了？”何渊见献面色痛苦，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不！我没事！”献慌乱地摆了摆手，后才指着何渊额头上的伤口，问他，“你……这个地方，不疼吗？”

　　“诶？疼？”听了献的话，何渊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等将手掌摊到面前一看，看到自己掌心中那摊殷红的血液，不经惊呼出声，“啊，是血！是我的血吗！”

　　废话！不是你的血难道还是蚊子血吗！

　　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觉得以何渊这种迷迷糊糊、徒有一腔孤勇的性格，自己若是真的将何渊丢在这山林里独自离去的话，那以他这样的脑回路，显然是走不出去的，说不定，一会儿还被什么豺狼虎豹妖魔鬼怪的给抓了去当下酒菜。

　　她这时候丢下他，无异于杀了他。

　　她不是没有杀过人。

　　相反，她杀过很多人。

　　除却那些因为旱灾而失去性命的人们，她还曾因为种种原因，亲手将想要加害自己之人的脖子扭断。她看着他们脆弱的身体在地上抽搐，挣扎，直到再也不会动，像一团软绵绵的泥巴一样，卑微而肮脏地躺在地上。

　　她的心里甚至不会起丝毫波澜。

　　即使，这些人也曾经是她倾尽所有想要拯救的黎民百姓。

　　不过，世道毕竟不一样了。她害的人很多，足够多，多到她甚至对于“多杀一个人”这件事，无法产生丝毫的愧疚感。

　　所以，在这里抛下何渊，或是杀了他，对她而言，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献看向何渊。

　　可是……可是……

　　道理她都明白，可当她看见何渊分明衣衫褴褛、满身泥垢，却依旧对她笑得如此如此真挚的时候，她刚想要向后移动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她已经吃过一次心软的亏，没理由再吃第二次。

　　“怎么了？”何渊问她，“啊，姑娘，你是不是担心我的头啊？没事儿的，我刚就是吓了一跳。其实，我从小就皮糙肉厚的，这点伤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的！”说着，就好像是要证明自己并无大碍那样，何渊伸手试图抹去自己额头上的血迹，谁料，他的动作扯到了尚未结痂的伤口，从伤口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多，还被他抹得满脸都是，样子实在是吓人。

　　这……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不然就是摔坏脑子了……

　　献郁闷地摁住自己的胸口，心想，杀了一个傻子是不是太不人道了一点……于是乎，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何渊的手腕，将他用力拖着走，“跟我走。”

　　“诶诶诶，这位姑娘，你干什么呀！男女授受不亲啊！”何渊被献的动作吓到，手舞足蹈地挣扎起来。

　　献回过头，一记眼刀狠狠地剜在了他的身上，让生性怯懦的何渊瞬间噤了声。

　　呼……还是安静的世界好啊……

　　可惜，还没等献多享受几分钟美妙的宁静，被她拉着手腕的何渊又开始蠢蠢欲动，准备跟她搭话了，“诶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献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没想到，就算这样，仍是止不住何渊喋喋不休的话头——

　　“姑娘，你是哪里人呀？你是住在这附近吗？都说钟山险恶，没想到还有人住在上面立！姑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我家嘛，就我和我娘两人。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我娘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我娘烧得一手好菜，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酱肘子了，不过我家中并不富裕，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回。呵呵，或许酱肘子并没有那么好吃吧，只是因为每逢吃肘子的时候，就意味着要过年了，所以觉得格外开心，连酱肘子也变得格外好吃了吧吧……不过，这两年我娘的身体不太好，终年卧病在床，已经好久没有给我做过酱肘子了……我就希望我这次可以找到神草，彻底治好我娘的病，再让她亲口尝一次我做的酱肘子，那就太好了……还有哇，姑娘，我跟你说，我家有个邻居姓李，他们家养了两只大狗，一只叫阿毛，一只叫阿花……”

　　“献。”

　　献突然打断了何渊的话，让何渊措手不及地停下了话头。他眨了眨眼睛，“什么？”

　　她始终没有转过头来，哪怕看何渊一眼，只是执拗地牵着他的手腕往前走，“你刚刚不是问我的名字吗？”她说，“我叫献。”

　　她自然不叫献。“献”这个名字，不过是她不想让何渊知道自己叫魃，当下临时想出来的而已。

　　不料，得了一个假名字的何渊却格外开心地笑了起来，“献，是吗？”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只觉得手上的力道有些不对劲儿，便回头想要看一看何渊。

　　不巧，她便看到了何渊的笑颜。

　　他笑得真好看。眼睛弯弯，嘴巴弯弯。

　　“献，可真是个好名字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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