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在走廊并不明亮的昏黄光线的照拂下，坐在冰凉的地上，双手环膝的廖尊显得越发单薄可怜。

　　他特意昂起自己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让章启东能看见他眼底摇摇欲坠的晶莹泪花。

　　“东子……”

　　干裂得险些渗出血珠来的双唇一开一合，廖尊再一次凄怨地叫着章启东的名字。

　　真是恶人先告状……

　　分明是廖尊他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闯进人家家里，还骗了他的母亲，怎么现在倒搞得好像是章启东做错了，廖尊却俨然一副被人抛弃、楚楚可怜的小媳妇样子了呢？章启东真怕这时候空中无名来一场六月飞雪，只为衬托得这位“廖娥”更冤了。

　　章启东登时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毫不客气地用脚拨弄着廖尊软得如一滩烂泥般的身子，“廖尊，廖尊，你蹲在我家门口干嘛呢？！”

　　“我……我……”委屈巴巴的廖尊不服输地牢牢抱着自己的膝盖，死犟着就是不肯移动分毫，“东子，我有话对你说……”

　　见廖尊是一副岿然不动、稳如泰山的样子。章启东只能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怒气，从齿缝间勉强憋出一句话来，“有——屁——快——放——”

　　“嘤嘤嘤嘤嘤……”在廖尊自己的想象中，眼下的自己应该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但奈何他的长相却好像那生活在古堡中百年的吸血鬼那般渗人，冷不丁这样“嘤嘤嘤”地啼哭起来，惹得“钢铁直男”章启东鸡皮疙瘩都落了一身。可廖尊像是全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诡异一样，依旧是语带哽咽地娇声控诉道，“东子，我……我饿了……”

　　章启东：“……”

　　章启东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廖尊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三更半夜里，站在灶台前给廖尊煮面条了！

　　再简单不过的青菜面，被章启东毫不客气地随意装进碗中，又被他大大咧咧地推到了廖尊的面前。

　　“吃完快滚。”他说。

　　兴许廖尊是真的饿了，倒也没跟章启东客气，捧起面前的面碗就“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他吃面的动静实在是大了些，闹得在里屋睡觉的陆明明都不禁动身起来看看，这客厅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还以为闹耗子了呢……”在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的章启东和廖尊之后，陆明明又自言自语地缓缓合门，回到了房中。

　　章启东已经无力于向陆明明解释自己和廖尊的关系了。他的睡意早就在看到廖尊的那一瞬间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会儿清醒得一塌糊涂，百无聊赖之下，只好撑着脑袋，看着正在疯狂吸入面条的廖尊。

　　廖尊的头发好像剪短了一些，倒是没有先前那样碍眼了，就连人都显得精神了不少。可他衣衫破旧，鞋履沾泥，让章启东无法将他和正常的“普通人”联系在一起。加上廖尊那副贪婪进食的样子，章启东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人根本就是从非洲难民窟里跑出来的受难儿童……

　　“廖尊啊。”见廖尊的面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他都已经在“咕咚咕咚”地喝面汤了，章启东决定多少和他说说话，让场面别显得太尴尬，“廖尊，跟我说说呗，你原来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章启东的话音刚落，就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廖尊已经大力地将舔舐干净了的汤碗拍到了桌上。他用手背抹着自己油光锃亮的嘴，含含糊糊地回答着章启东的问题，“刘满没跟你说吗？我是搞研究的啊。”

　　“满子是这么说过，可是……”章启东上下打量着邋里邋遢的廖尊，忍不住将心里的腹诽说出了口，“廖尊啊，你们研究所对外貌打扮都没有要求的吗？”不指望有多漂亮，但多少得干净吧！不然真的不会影响到实验数据吗？！

　　“有啊。”廖尊丝毫没听出来章启东的这句话是在拿自己取乐，倒是回答得从善如流，“研究所那帮怪老头可烦了呢，一天到晚对我们的着装指手画脚的，‘纤尘不染’你知道吗？他们就是按着‘纤尘不染’的标准要求我们的！我的白大褂每天都得换着洗。还有啊，他们这几个老东西对几点几点到岗、几点几点离岗都规定得死死的，少来一秒钟他也算你迟到！迟到，迟到是要扣钱的诶！”

　　章启东简直无法将廖尊口中那个“职场精英”的形象和眼前的“丐帮八袋子弟”联系在一起，“那你现在这样……”

　　“我辞职了嘛！”说着，廖尊竟然朝章启东抛了一个笨拙又滑稽的媚眼，“现在谁都没本事管我啦。东子，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啊？你做我男朋友，我就让你管我噢！”

　　……真是三句不离求爱啊。

　　章启东强行忽略着廖尊向他“blingbling”发射的爱心光波，继续硬着头皮问道，“可你为什么要辞职呢？是受不了研究所这些条条框框的吗？”想来像廖尊这般的天才应该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又怎么甘心被约束呢？

　　“当然不是啦。”廖尊还是没心没肺地咧嘴笑着，“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啊，我可是出了名的洁癖哩！夏天汗水多的时候，我甚至每天要洗三次澡！就他们定的那些规矩对我而言，不过就是洒洒水啦~。”

　　说着说着，廖尊竟然难得地开起了玩笑，似乎是企图蒙混过关。

　　可章启东又哪能让他如意？他连忙追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呢？”

　　刚问出口，章启东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说错话了。因为，他看见原本是灿烂得没心没肺的廖尊的脸瞬间便垮了下去，他看向章启东的眼神以最快的速度降下了温度，就像是另一个人格迅速地占领了廖尊的身体——那应该是……应该是廖尊还作为一名顶尖科学家时候的那个人格。

　　廖尊与章启东对面而坐，一时，谁都没敢说话。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章启东只知道如果再这样大眼瞪小眼下去，他就要因为长时间不眨眼，淌下两行清泪来了……终于，在章启东“泫然而泣”的前一秒，廖尊又“扑哧”一笑，眼底的冰冷像是初春被阳光照射的雪水那般逐渐消散，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邋里邋遢的、只跟“雪儿”这样的冷血动物为伍的廖尊。

　　“东子，谢谢你的面条，很好吃哦，如果我每天都能吃到这样好吃的面条就好了！不过今天时间太晚了，还是不打扰你和阿姨了，我还是先回家去吧，再见~。”

　　说完，也不管章启东到底是同不同意，廖尊已如一支喷气式火箭一样，“噌”地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正打算转身便夺门而出——

　　“喂！”

　　廖尊的动作被迫停住了。

　　是章启东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廖尊脸上的笑意霎时间凝固了。他甚至不敢回头，不敢看此刻在章启东脸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

　　他只听见章启东低沉严肃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

　　“廖尊，我把我所有的事情都掏心掏肺同你讲了，公平起见，你是不是也应该多少告诉我一些有关你的事呢？”

　　廖尊沉默了一分有余。

　　夜深如许，四下无声。虫子也不叫了，鸟儿也睡觉了，似乎这厚重夜色里，只余有僵持不下的他与章启东。他能听见的，仅仅是身后章启东平稳的呼吸声。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章启东时候的样子。之前的他终于下定决心，向研究所递了辞呈，决意与曾经的一切一刀两断，一个人隐居在山林之中——因为他发现，自从“那件事”之后，他的脑袋里便会回荡着无数嘈杂的声音，像是有无数的人在他的脑中日夜不停地吵架。那些声音嚷得他头痛欲裂，再加之城市噪音，廖尊只觉得自己的神经一天比一天衰弱。为了尽可能地远离嘈杂的声源，他搬入了少有人来打扰的林中小屋。寻常日子里，这林子里也不会有什么人，顶多就是些捕鸟人，这对廖尊的精神来说，已然是莫大的宽慰。

　　可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他却意外地听到了敲门声乍响。当他诧异地打开门，看见门外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陌生男人，下意识地产生了排斥感——啧，一定又是不知道从哪儿听闻了自己的名声，前来有求于他的人。

　　但难得的是，一路跋山涉水下来，男人的身上没有寻常让人厌恶的汗臭味，倒是隐隐散发出一种类似薄荷的清新气味。那个气味就像是迷魂香一般，竟让廖尊猛然发现，自己……自己居然听不见平时一直在脑中吵闹不休的声音了？！

　　鬼使神差地，廖尊让这个尚不清楚底细的男人进入了自己那间鲜有访客的居所。

　　眼前的那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难得的、干净的、赤忱的气味，如今，像是初遇那天一样，陡然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廖尊终于愿意转过身来，与章启东对立而站。

　　他笑起来，露出又尖又长的牙齿，看得章启东心中一阵发憷。

　　“东子。”他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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