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作者: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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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蛇(7)


      章启东跑得急,下山的路又极为湿滑,他不小心跌了一跤,滚了一身的泥。可他早已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了,他咬着牙,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东子!你奶奶没了!”

      待十岁的章启东跑回山脚下的奶奶家时,已经有不少人围在他家的门口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章启东是认识的。有奶奶的邻居,也有住在邻村的伯伯婶婶,他们听见响动,纷纷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瘦小得像一棵豆芽菜一般的男孩儿。

      眼睛里,无一不是怜悯。

      章启东踩着蹭破了的运动鞋,一点一点向人群的方向挪去。他看见人群中有奶奶的熟人,正背过脸去,偷偷地抹着眼泪。

      他的奶奶……没了吗?

      可他还是不敢相信。分明……分明他中午出门之前,奶奶还好好的呢!临走之前,奶奶还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说:“东子啊,别玩得太晚了,夜里山上危险得紧,差不多就赶紧回来吧,奶奶在家给你烧晚饭嗬。”可一转眼,他刚从这山上下来,他奶奶就去世了,这让他如何能相信呢?

      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悲伤,就被从屋内冲出的母亲一把搂进了怀里。

      母亲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搂着他的腰,柔软的唇附在他的耳边,温柔地低声安慰道,“东子,东子,别怕,爸爸妈妈会处理好一切的。”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害怕。

      他甚至尚不能分辨这个躺在白被子之下的奶奶,和今天中午送他出门的奶奶有什么不一样。他的奶奶还是和之前一个样子,一头夹灰夹白的齐耳短发,脸上爬满了岁月的褶皱。她躺在那里,那么安静,就好像睡着了一样。章启东甚至有一种预感,他的奶奶下一秒便会睁开眼睛,惊喜地看见他,紧接着,还会皱起眉头,责备两句“坏东子!又玩得一身泥!”

      但是,他却再也等不到了。

      他们说,奶奶走得很好。下午的时候,只不过刚择完菜,觉得有些累了,就像往常一般,坐到客厅间的那把躺椅上,想要小憩一会儿,等着自己那调皮好动的孙子从山上玩累了下来,再起身给他做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好菜。

      就再也没能起来。

      是邻居家的李阿姨第一个发现奶奶的事儿的。今天李阿姨家吃饺子,可奈何等饺子开锅了才突然发现醋没了,李阿姨便来找隔壁楼的奶奶借醋。她见奶奶躺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她想着两家人也是十来年的老邻居了,没什么好见外的,那就自己去厨房取了醋,事后再给送回来呗!可说来也怪,李阿姨从前是来过奶奶家的厨房的,她清楚地知道,奶奶习惯把酱油醋之类的调味品放在哪儿,可今天,饶是她在厨房里如何翻找,都没能找到她想要的那瓶山西老陈醋。

      没了办法,她只好回到客厅,一想起家里那对嗷嗷待哺的父子,不得不厚着脸皮,轻轻地推了推睡熟了的奶奶,想要问问她,老太太,到底把这醋搁哪儿了呀?

      可谁料,李阿姨还没将话问出口,这轻推之下,竟把本就睡得不算安稳的奶奶给直接推到了地上!

      李阿姨吓得脸色都变了,她赶忙将僵硬地倒在地上的奶奶扶起来,冲她刚喊了两声“老太太,老太太,您没事儿吧?”却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颤巍巍地将手探到了奶奶的鼻下……

      他们说,其实,像奶奶这样年纪的人,若是能够无病无灾、没有痛苦地离开这人世间,无异于是一件“喜事”。可对章启东来说,这哪里又可以用“喜事”来形容?

      十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了“死亡”的意义。漫天炸响的鞭炮声终于唤回了他的意识,他终于哭出声来,跪在奶奶的床边,趴在她的床沿上,一边哭,还一边喃喃自语:“奶奶,奶奶……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是不是因为今天下午我在山上惊扰了那条赤蛇,它就要带走你来惩罚我啊?奶奶,奶奶,是东子不好……是东子害了你啊……”

      门外传来“哔哩吧啦”的吹奏声,还有从各处紧急赶来的各家亲属们的吊唁话语,一时嘈杂作一团,让人听不清年幼的章启东口中念的什么。

      晚上的时候,爸爸带着哭累了的章启东到了他先前的房间,让他先行睡下休息,还问他:“害怕吗?”

      章启东钻进被子里,摇了摇头。他的爸爸看着他,忽然轻轻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只是,在这分微乎其微的笑容之后,他作为一个男性长辈,却极为罕见地搂住了章启东的肩膀。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声音绕在男孩儿的耳畔,低沉而颤抖,“东子……东子,你知道吗?爸爸没有妈妈了。”

      章启东觉得自己的肩头,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打湿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在他的面前哭。

      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安慰到父亲。最后,他也只有拍了拍父亲宽厚的背,算作抚慰。

      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在草丛里见到的那条赤红色的蛇,想起它望向自己时,那双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温度的眼睛。紧接着,他又想起躺在白色的被单上、毫无声息的自己的奶奶,他犹豫了一番,还是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在此时告诉父亲的事儿。

      父亲一定会觉得他疯了的。

      他的父亲向来不喜欢这些神啊怪啊的,若是他听说,奶奶的突然离世和一条红色的蛇有关,他一定会将说着话的人当做一个疯子看待的!

      最终,章启东还是没能张口。

      *** ***

      随着年龄渐长,章启东也慢慢地忘记了十岁那年的夏天里,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也早已放下了对“赤蛇和奶奶的死有关”的执念。他和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个孩子没什么两样,他顺顺利利地上了中学,上了大学。

      他念的大学在另一个省,是一所鼎鼎有名的工科类大学,奈何地处遥远的北方,让素来生活在南方的章启东一时不能适应。他在寒假之前就收拾好了行李,等着最后一门考试的铃声打响,他便火急火燎地拎上自己的行李箱,搭上了回家的飞机。

      说来也滑稽,习惯了有暖气供应的北方,当了十八年南方人的章启东居然在回到家后的第二天,就病倒了。父母担心得不行,原先定下的旅行团都不打算去了,说什么都要留下来照顾他。

      章启东一听这话,急了。他尚淌着鼻涕呢,就裹着被子将自己的父母往门外推,一边推,他还一边说:“哎呀哎呀,您二老担心个什么劲儿呀?我就是感冒嘛,又不是什么大病!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啦!趁着我病了的这段时间,您二老还不赶紧出去旅游旅游,享受享受二人世界?毕竟这钱都出了,咱总不能亏了吧!”

      章母虽然还有些犹豫,但在章启东的一再劝说下,还是妥协了。只是,她与自己的儿子达成了一项君子协议——她要求章启东每天都要给自己打一通电话,报备平安。章启东一面大开大合地点着头,一边敷衍着抠抠鼻子,冲门外的两位家长再三道别,“爸,把我妈看好啊,可千万别让她丢了嘿!”

      伴随着章家父母半真半假的笑骂声,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章启东的视线里。

      十八岁的章启东打着哈欠,踢跶着自己的棉拖鞋,“啪嗒啪嗒”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继续睡他个不省人事。

      章启东说得没错,他的父母确实不该怀疑他的生活自理能力。三天的时间里,他那本就不严重的感冒好了不说,他也顺利地没把自己给饿死。那时候外卖行业还不发达,章启东就着父母留给他在冰箱里的那点食材,每天倒也是过得绘声绘色的。

      通常来说,章启东的一天是从太阳爬上了半山坡开始的。约莫十点左右,他起床,洗漱,再去厨房里给自己捣鼓出一顿谁也看不出来原材料是什么的饭来。吃完饭,他就将碗筷洗净了,再约上自己的室友,一起联机打游戏。他们宿舍六个人,人人都是DOTA的狂热爱好者,打着打着游戏,便很快又到了晚饭的时间。章启东会和中午一样,实行着相同的步骤,喂饱了自己之后,再给他那位总爱瞎担心的老母亲打上一通报平安的电话,再随便折腾折腾,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日子挨到了第四天,终于,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个日头正好的下午,章启东正在和室友几个联机打DOTA,忽然觉得自己的余光处有什么颜色艳丽的东西一闪而过。正是这不经意的一瞥,让他手上的操作霎时间慢了一拍,耳机里顿时传来队友们的骂娘声——

      “x你妈!东子,你他妈开什么小差呢?!”

      可章启东却早已顾不上耳机中越发嘈杂的声音,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看着与自己一面玻璃之隔的——

      赤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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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在这章的结尾点题了哦!(骄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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