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作者: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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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蛇(4+5+6)


      4.

      骞夏从前就知道胥长得好看,但也从未像今天那样,觉得胥竟然是如此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自然,从不断拍打的门帘之后踱步而来的,便是一身红衣的、俊美无俦如天神一般的胥了。

      自称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背着手,勾起一边嘴角,眼神从众人身上一一打量过去。他笑得好不得意,“哟,都吃着呢?怎么不叫上我啊?是不是看不起我呢?”

      瘫坐在地上的骞夏只恨此刻的自己犹是后怕得四肢发软,不然,她一定第一时间扑上去,抱住胥的大腿,慷慨激昂地高歌一曲“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最后,还是带着救世主光环的胥施施然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才好心地顺手将她从地上捞起,还甜言蜜语地吩咐了一句,“别坐地上,凉,该感冒了。”

      眼瞅着这一幕,长明灯娘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颊绯红地悄声感慨着:“哇哦,尊上好温柔哦~。”

      就连早已为人/妻的万岁都忍不住在一旁跟着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剩下场上唯一清醒的女性,骞夏,不得不咬碎了牙和血往肚里吞——因为,只有她知道,当这位传说中“温柔”的胥在扶起自己的时候,趁人不备,还凑在她的耳边,恶狠狠地念了一句“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更何况是救命之恩这种大事儿呢?她自然是要当涌泉相报的嘛!骞夏看了一眼长明灯娘和万岁,识相地没有在两位正冒着粉红色泡泡的“胥的迷妹”面前拆穿他虚伪的假面。

      可作为同性的饕餮就不一样了。他全然没有被胥的外表所迷惑,反倒是伸出长长的手臂,手掌握拳,狠狠地怼到了胥的面前,声音嘹亮如锣鼓,“你丫打我做什么?!”骞夏定睛一看——果然,在饕餮那粗糙的皮肤上,确实有一块不大的红印。饶是饕餮如此皮糙肉厚,那块印记却已经红得渗人,想必胥在出手的时候,一定是下了大力气的。

      一定很疼吧……

      骞夏暗自吞了口口水,再一次在心中坚定了自己千万不要得罪了胥的念头!

      胥笑得几乎教人看不见他的眼睛了,“你还好意思提呢?你都要吃了我的小新娘了,我不打你打谁啊?”

      胥一口一个的“小新娘”倒是让骞夏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她刚想要出声反驳,就听见饕餮那极为不屑的嘟哝声传来,“得了吧,说得好像自己真的是英雄救美一样……那你说说你,早就来了,躲在外面迟迟不肯露面。听到我诈你呢,也不赶紧出现,还硬要搞个小风儿吹我的门帘,弄个小石子儿打我的手,还要一身红衣飘飘翩翩而来……搞得这么虚张声势风花雪月的……不是,尊上,都怪我,怪我没有这眼力劲儿啊!我是不是还得给您置办个音响放个音乐配合您出场啥的?”

      只见饕餮口中原先叼着的一根牙签,正随着他的说话的动作,一上一下地跳动着,像是频频为饕餮的发言点头致意。

      “……”胥的面色一沉,还没等他出言反驳呢,就听见一旁的骞夏怯生生地插嘴道,“请问……‘早就来了’是什么意思啊?”

      饕餮“呸”了一口,将那根细长的牙签狠狠地吐了出去。骞夏的目光随着那根可怜的、顶端还沾着点血的牙签移动,眼见着它在漂着油花的水面上滴溜溜转上一个圈儿,就沉入了水底。没了牙签的牵绊,虽然爱好吃、但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吃而每天勤快刷牙的饕餮笑出了一口整齐健康的大白牙,“小丫头,刚才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了吧?其实呢,我根本不想吃你,瞧你细胳膊细腿的,能有几两肉啊?但就是这为老不尊的有意思,你前脚刚进门呢,他后脚就嗅着味儿找来了,可就是窝在门外迟迟不肯进来。我要是不使出这一招,那怎么能把他给诈出来呢?”

      胥的笑容还勉强挂在他的脸上,可白得透明的额头上却隐隐透露出了一丝跳动的青筋,“……饕餮,你是不是先前嗝屁了太久了,没说话把你给憋坏了吧?你是不是想再嗝屁一次啊?”

      “不至于!”求生欲极强的饕餮连忙挥手,讪笑着拒绝,“别生气嘛,我也是好心啊!既然你都说了这是你的小新娘了,那我让我来做这个恶人,让你和你的小新娘赶紧捅破这层窗户纸呗!
      ”
      “哼,油嘴滑舌!”

      在饕餮的假意恭维下,眼见胥的脸色慢慢转好,额头上的青筋也颇有几分消退下去的趋势的时候,有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却再一次加重了他眉心间的褶皱——

      “咦?尊上,这人类小丫头……是你的新娘?”

      原先还与万岁一起发着花痴的长明灯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松开了一直抱着万岁的手臂,她提了提自己有几分往下坠的红裙,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哒”地来到了饕餮和胥的眼前。她仰起头,看着既陌生又耳熟的“尊上”,张开红艳艳的嘴唇,毫不犹豫地说道,“尊上,搞错了吧?您以前可不是喜欢这一类的啊,你喜欢的分明是……”

      “够了!”

      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吼声突然炸响,吓得骞夏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她揉着耳朵,颇为怨怼地看向这噪音的制造者——胥。

      真是的,说话就说话嘛,突然这么大声干什么?真是吓死个人了……

      “当事妖”长明灯娘也吓得瑟缩起了脖颈。她并不是不害怕的,但她明亮的眸子左看看抱胸而站、像是等着看好戏的的饕餮,右看看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人头鸟身的千秋万岁,最后,却看向了在这一群光怪陆离的妖怪中间,显得极为不和谐的、又单纯得近乎愚昧的人类骞夏……

      这么多妖怪都不知道的事儿,她知道。

      这份没由来的优越感让她的虚荣心膨胀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一定要让别人知道!知道她长明灯娘是怎样一个厉害的妖怪,她可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儿!她想要听到赞美声!是排山倒海一般的赞美声!

      但首先……得先让这些愚蠢的人和愚蠢的妖怪们知道,他们自己的愚蠢。

      长明灯娘的喉结上下滚动,明明怕得不行,但竟还是硬着头皮张了口:“尊上,您可能不认识我,我叫长明灯娘,我是燧人氏的后代。我没有别的长处,就是饱读诗书,学识渊博。您可以随便考我,我可什么都知道!比如说,我就知道您之前的伴侣……呃!”

      长明灯娘没能说下去。

      因为,她的喉咙已经被胥紧紧地攥在了掌中。胥对长明灯娘脸上那痛苦、狰狞的表情熟视无睹,他依然紧收着五指,手臂微微抬起,长明灯娘的双脚便颤抖地脱离了地面。长明灯娘那双染着艳红色蔻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胥的手,几乎要抠进他的皮肉里。她想要将他的手移开,她想要脱离他夺命的桎梏,可是,她做不到。

      两人力量间的差距几乎是压倒性的。

      骞夏浑身战栗,早已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胥对自己不错,曾在她“好奇心会害死猫”的时候出手救过她几次,也总是一副温柔有礼的样子,但她同样知道,胥绝非是良善之辈。他曾经无意间说过,他是活了很多很多年的妖怪,在他的那个年代里,天空远比现在要高很多,万物也比现在野蛮得多。从如此宽广的岁月长河中一路走来,胥靠的,绝对不是面对她时候的温柔善良。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此刻的胥,才应该是他真正的样子——

      一个杀伐果断的怪物。

      “……住……”

      骞夏再清楚不过,虽然胥曾经戏言过几次,自己是他的“小新娘”,但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没有感情的。他不算喜欢她,说是“好感”都是高估了她。以他的岁数来说,胥都能当骞夏的祖宗了,一个祖宗又怎么会喜欢她这样的一个高中生呢?他说那些话,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又或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她不知道。但她绝不能就此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对于胥而言,是不一样的。她知道,她不该过分骄纵,以为这时候出声相劝,胥就会放过失言了的长明灯娘,她应该闭上嘴巴,沉默不语,才能明哲保身。

      “……手……住……”

      长明灯娘那露在红色裙装之外的皮肤因为缺氧,已经泛了红,更妄论她那张脸,已经是猪肝一般的颜色。

      ——骞夏,你就是一个掉进狼窝的羊羔,你有什么资格插手狼窝内部的事儿呢?

      道理她都懂。

      但她的嘴唇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住……住手!”

      “——住手!”

      5

      “……住……住手!”

      “——住手!”

      或许是听到了骞夏基金破音的尖叫,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胥的眼皮稍一跳动,居然真的松开了狠狠掐住长明灯娘脖子的手,任由她如一团烂泥一般摔落在地。

      “咳咳咳咳……咳咳……”

      长明灯娘狼狈不堪地捂着自己明显带着红紫色指痕的脖子,跪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万岁终于从千秋的怀中挣脱了出来,手(翅?)脚(爪?)并用地来到长明灯娘的身边,一边拍着她的背,替她顺着呼吸,一边小声安慰着。

      但骞夏已经没有别的心思再去管长明灯娘的安危了。

      因为,与她同一时间吼出那句制止的话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声。

      她首先看向了饕餮,只见饕餮摊开双手,向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那是一个对眼下的场面十分满意,却又全然置身事外的笑容。

      他向来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然不会是他。

      那是千秋?

      骞夏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千秋的身上。眼下,千秋已经来到了万岁和长明灯娘的身边。他没有说话,仅是静静地看着万岁哭着将奄奄一息的长明灯娘搂进自己的怀里,不曾有半分举措——“明哲保身”这个道理,他很早就告诉过万岁。

      既然不是饕餮,又不是千秋,那么,会是谁呢?

      她的目光,终于后知后觉地来到了夜排档的门口。

      还是那道熟悉的、蓝白相间的门帘悬于门上,可那门帘之前,却意外地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蓄着粗犷的络腮胡,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个子中等,身体却保持得不错,在他卷起的衬衫袖口之下,还能看到他那一段结实有力的手臂。从他手上提着的公文包和臂上挂着的西装外套来推测,他应该是一个朝九晚五的白领人士。此刻,这个似乎更应该出现在办公楼里的男人正拧着一双眉毛,愤怒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砰”!

      毫无预兆地,男人猛地将公文包掼到了地上,迈着大步走到来到蹲在地上的万岁和长明灯娘身边。他轻轻地拍着长明灯娘的背,侧过头,关切地连声问着:“女士,这位女士?你没事儿吧?”

      或许是因为胥刚刚确实在阴差阳错间动了“了结”她的念头,这会儿,勉强捡回一命的长明灯娘的嗓子仍是疼痛得蹦不出半个字来。她只是虚弱地冲男人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便再一次躺回了万岁的怀里。

      见长明灯娘无大碍后,男人这才站起身子,转身便一把揪住胥的领口!

      “咝——”

      已然目睹过胥发怒样子的饕餮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为这位不知从哪儿来的闯入者默默地捏了一把汗。

      小老弟,你自己稳住啊!

      被揪着领子的胥本人却意外镇定。他比男人高出半个头,这会儿,又被男人这样提着,双脚都没离开地面,只是微微踮起,倒显得格外滑稽又狼狈。可他没有挣扎,只是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正握着拳头,作势要打自己的男人——男人的皮肤黝黑,因为上了年纪,多少有一些皱纹,可他的眼睛却是格外黑白分明,明亮得倒好像是个赤忱的少年郎。

      也难怪,如今,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路见不平一声吼”了吧?

      想到这儿,胥不禁有些想笑。可他的笑意还没爬上眼角,就听见男人咬牙切齿的质问声:“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你这是谋杀!你和这位女士有什么深仇大恨都可以诉诸法律,为什么一定要通过犯罪的方式呢?!”

      男人说得振振有词,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怪物。

      胥叹了口气,“你先放我下来。”

      男人愣了一下。

      胥不得不将话重复了一遍,“你先放我下来。”他的眼睛微微阖上,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脖子疼。”

      一听这话,男人连忙松开了手。这会儿,他似乎也有些回过味来,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确实有失妥当,还颇为过意不去地对着活动着筋骨的胥小声念了句“抱歉”。双脚重新踏实地踩在地面上的胥却没有搭理他这一句道歉,反倒是看向了一直躲在一边暗中观察的骞夏,招了招手,亲切地召唤着:“小夏,过来。”

      “干……干嘛?”忽然被叫做“小夏”,恕骞夏着实没能反应过来。

      “我刚刚被这人欺负了。”说话间,胥已经解开了自己领口处的扣子,他指着自己白皙细腻的脖颈上那一道极浅极淡的粉色勒痕,忽然委屈巴巴地开口,“脖子疼,你来给我揉揉。”

      骞夏:“……”

      ??这老妖怪是在撒娇吗?

      噫!

      但无论心中是如何恶寒,一想到先前胥对待长明灯娘的那个态度,惜命的骞夏还是认命地走到了胥的身边。一边走,她还不停地给自己洗脑:这是条大腿这是条大腿……我一定要抱牢了我一定要抱牢了……

      胥乐悠悠地看着骞夏像一只小鸭子一样一路小跑来到自己跟前,还怕她够不着自己的“伤口”,格外体贴地搬了把椅子坐下,敞开领口,示意骞夏可以开始了。骞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胥一句“周扒皮!”,却还是立马将自己热乎的小手贴到了胥冰凉的皮肤上。

      在骞夏给胥小心翼翼地揉着勒痕的时候,白领模样的男人已经双手环胸,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催促道,“这位先生,请您之后跟我走一趟。您已涉嫌故意伤害他人,我需要您和这位女士一起去警局做一个笔录。”

      男人说完后,小小的夜排档内,却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长明灯娘还是跪在地上,但此刻的她却连一声咳嗽都不敢发出;万岁和千秋蹲在她的身边,但先前还替她揉着后背的手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只有饕餮还站在原处,连一步都未曾挪动过,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般似笑非笑;骞夏则一边替坐着的胥揉着伤处,一边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男人。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场面显得诡异十分。

      “唉,真是令人头疼。”作为在座中辈分最长的,还是胥最先开了口,他拂开了骞夏揉得漫不经心的小手,坐在椅子上,虽比男人矮上一些,气场却不输半分,“这位先生,方不方便透露一下您的姓名,也方便称呼一些呢?”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虽不知胥这话所谓何意,但还是开口答道,“章启东。”

      “做什么职业呢?”

      “……机关单位上班。”章启东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胥还是笑得那般如沐春风,让人很难将这样的他与先前处于盛怒边缘的样子联系到一起,“章启东先生,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却不知道我们的名字,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呢?”

      “……”

      “先给你介绍一下吧,站在那儿的那位高个子,他叫饕餮。”随着胥的介绍词,饕餮还分外热情地举起了手,冲章启东的方向挥了挥,“那边那位穿红衣服的呢,是长明灯娘。还有啊,在长明灯娘身边的那两位人头鸟身的呢——”骞夏看见,在看向千秋和万岁的时候,章启东的瞳孔猛地收紧,想来,一定是先前事出突然,让他没能发现千秋和万岁模样上的异于常人之处,“——一个叫千秋,一个叫万岁。”

      虽然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了,可章启东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胥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忘记了’?”

      “对啊,因为我活得比他们都久,老年人嘛,你也知道的,记忆难免会出点问题。”胥状似自嘲地笑起来,说话间,他却趁着众人不备,一把拉过骞夏的手腕,顺势将她带入了自己怀里。在骞夏无所适从的挣扎间,这位记忆力不是很让人放心的老年妖淡定地开口介绍道,“喏,这个小姑娘叫骞夏……骞夏,来给章先生打个招呼吧!”

      虽然心里是极不乐意,但骞夏只觉得胥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猛地抽紧,害她不得不慌忙伸出右手,讪笑着打了个招呼,“嗨……”

      “真乖。”胥像是对骞夏的表现十分满意,还心情不错地夸赞了她一句。他轻轻地掰过她的下巴,让她正面对着脸色越来越不对劲的章启东,说:“章先生,您瞧,这位骞夏小姑娘,倒是和你一样,是个人类。”

      ——“倒是和你一样,是个人类。”

      胥的声音在章启东的脑内,像是一口被敲响的大钟,他只脑中觉得不断传来重复的话语——

      “倒是和你一样,是个人类。”

      “倒是和你一样,是个人类。”

      “倒是和你一样,是个人类。”

      ……

      章启东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时身形不稳,脚下不自觉地竟后退了半步。

      “她是人类。”他颤抖着双唇,试图理清这其中的思路,“那……那你们是……是什么东西?”

      “妖怪啊。”这一回,倒是饕餮抢了先,“我们都是妖怪啊。”

      饕餮巨大的身躯踱步而来,站在摇摇晃晃的章启东的面前,让他不得不仰头看着自己。饕餮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章启东是吧?这里呢,是我的立下的结界,你是怎么进来的?”

      或许是刚刚饕餮等人的话对他的冲击过大,章启东像是忘了自己先前要控诉胥的事情,竟老老实实地回答起了饕餮的问题来:“我……我也不知道。我下班了之后,想去喝点酒,就拐进了一条巷子里,想要到我熟识的夜排档上去坐一坐。可这条巷子似乎格外长,怎么都走不到尽头,走着走着,还开始起雾了……”他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饕餮的眼神里毫无畏惧,只有困惑,“你说这里是……哪?”

      “我的结界啊。”饕餮摸着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按道理说呢,我们妖怪的结界,除了我们妖怪自己之外呢,只有一种人能够进来了。那就是——”说着,他向章启东挑了挑眉毛,“——将死之人。”

      6

      “你的意思是……我快要死了?”

      饕餮的夜排档内,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暖黄色的光照在章启东的身上,细细描绘着他那张线条刚毅的侧脸。在饕餮的邀请下,章启东如今已经坐在吧台前,他神情颓然地低着头,直直地看着自己手中饕餮倒上的一杯热茶,声音,却是问着眼前的众……众妖。

      令胥感到意外的是,章启东似乎没费多少时间就接受了饕餮他们是妖怪的事实——虽然说千秋和万岁确实长得有些不同寻常,但他上一次见到能如此之快地接受这种“冲击着固有价值体系的观念”的人,还是这个没心没肺的、瞎了眼的骞夏。想着,胥便斜眼瞥了跟自己隔了三四个座位的骞夏一眼——这个胆小的丫头,自从她趁乱从自己怀里钻出来之后,便说什么都不肯近他周身一米之内,说什么怕被“轻薄”了去。

      “轻薄”?!

      他真想抓着她,狠狠地摇摇她那颗空空如也的脑袋,问问她,若不是自己,她骞夏的小命都不知道丢到哪个爪哇国去了,哪里还用担心今天的轻薄?!

      正当胥决定伸出魔爪,将自己的想象付诸于实际的时候,一个惊人的发现却瞬间制止了他眼下的动作!

      他看见,在骞夏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里,似乎……似乎……似乎有一根分了叉?

      哇,心好痒,好想替她把那根分叉的头发给拔了啊!

      强迫症晚期的胥盯着骞夏看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了绿莹莹的光芒,正当他准备“心动不如行动!”地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骞夏那根分了叉的头发给薅下来的时候!多动症初期的骞夏却突然换了个姿势!

      “……啊?”骞夏将散在脸颊边的头发拨弄至耳后,两眼专注地看着向自己提问的章启东,丝毫没有意识到距离自己一米多远的胥那一脸恨不得将她掐死以后快的表情,“章大哥,你是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吗?哦,这个事情就说来话长了……”

      正当骞夏举起杯子,准备喝口水润润嗓子,再将今晚已经和长明灯娘他们讲过一遍的说辞再给章启东复述一遍的时候,却被胥饱含着怨气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她是我的小新娘!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啊?”一听这话,骞夏的表情精彩得好似生吞了一只美国大蠊。她的小手颤抖地指向“为老不尊”的胥,结结巴巴地指控道,“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小新娘啊。”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的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骞夏,你自己也不想想,我都救了你多少次了?当初也是你自己要说要以身相许的啊?”

      啊?是她说的吗?

      一些去年夏天的回忆终于后知后觉地飘回了骞夏的脑海中……

      ——“怎么办呢,胥,你可是救了我的命呢,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不然,我以身相许吧?”

      呃,好像是她说的没错诶……

      “……可你那不是没答应嘛!”骞夏红着脸垂死挣扎道。

      “我现在反悔了!”

      “我现在还反悔了呢!”

      “反悔无效!”

      “反弹!”

      “再反弹!”

      “再再反弹!”

      ……

      左,右,左,右……

      四个妖怪再加上一个人类章启东,脑袋默契地一左一右地来回转着,被迫紧追着这毫无营养对话。

      眼见着自己日夜喊着“尊上”的、活了上千年的胥即将退化成小学生了,顺位第二年长的妖怪饕餮终于痛心疾首地决定在悲剧彻底发生之前,插手干预一下——

      “不好意思,你们两口子能不能先存个档?人家章先生来一次也挺不容易的,咱先解决了人章先生的事儿呗。”

      被强制喊“卡!”了的骞夏和胥对视一眼——

      “哼!”

      “哼!”

      瑟瑟发抖的章启东:“我我我了解完事情马上就走……”

      ……

      章启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个……饕餮?饕餮先生?……我能否向您请教一下,这个所谓‘将死’,是具体到多久呢?”

      “那可说不准。”饕餮掰着手指头算道,“说不定是几天之后,说不定啊,你从这儿出去就被车撞死了也不好说……不过一般来说,前后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吧。”

      “这样。”章启东了然地点了点头,捧起面前的茶杯,倒是有几分从容不迫地喝了一口,“那留给我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啊。”

      千秋似乎对章启东如此淡定的反应颇感不解,“怎么?你看起来为什么丝毫不意外?”

      这个问题倒把章启东给问懵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笑得尴尬,“呵呵……那,我应该怎么表现才显得意外呢?”

      “原来误闯妖怪结界的也确实有几个。”千秋摸着下巴回忆道,“得知了自己即将撒手人寰的消息后,不是不能接受一般大哭大闹,就是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像你这样坦然接受了的,实在是少见。”

      “呵呵,是吗?”章启东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的杯沿——那留有一个湿润的唇印,正是他之前所印上去的。他看着水中上下翻滚的碧绿茶叶,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我命不久矣了呢?”

      *** ***

      章启东给他们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一直追溯到他十岁那年。

      十岁的章启东远没有现在那么高大,不过一米左右的个子,理着一个精神的平头,因为喜欢参加户外运动,皮肤早已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十岁那年的暑假,章启东随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路驱车来到了对他而言颇为陌生的、乡下的奶奶家。

      那个夏天的小学生章启东就像是从笼中解放了的小鸟,跟着在奶奶家结识的几个同龄的小伙伴,整天山上山下地跑,总是要等太阳落山了才肯依依不舍地回家去。而到那时候,章启东的奶奶已经守在篱笆前,衬着一整片浓重艳丽的晚霞,笑得没了眼睛。她总喜欢亲亲热热地喊着他的小名——

      “东子,快别玩了,快回家吃饭吧。”

      那年夏天悠长得就像永远不会结束。

      直到有一天,章启东遇见了那个永远地改变了他的命运的家伙——

      那是一条“赤蛇”。

      或者说,章启东也不知道这家伙的学名是什么,但看它通体红色,就姑且先称它为“赤蛇”吧。

      那条蛇是奇异在哪里,才让章启东记了那么多年呢?其实,较真说来,那条蛇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它和一般的蛇一样,身子极细,也不长,就一米多一点点,若是换作寻常的颜色,倒确实容易叫人忽略。但是它通体鲜红,每一块鳞片就好像一块红玛瑙一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章启东是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夏日午后遇见这条赤蛇的。那天,他和几个同龄的小伙伴们跑到山上来玩捉迷藏,却意外地在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中发现,这条赤蛇正卧在一块岩石上晒着太阳。

      章启东吓坏了。他不是没见过蛇,但论谁也没见过这个怪模样的蛇啊?他不敢轻举妄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岩石上的赤蛇,就怕有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那条蛇便会发现这个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儿。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即使章启东极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每一块肌肉,可最终,他那不断打架的牙齿却还是出卖了他。

      赤蛇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它小小的、三角形的头颅从那个通红的身子上扭过来,盯着章启东的方向,直勾勾地看着。这条小小的冷血动物的眼睛里倒映出了章启东那张不断渗出冷汗的脸,它却依旧像是耀武扬威一般,时不时将深色的信子吐出,发出“嘶——嘶——”的怪声。

      章启东只觉得自己汗毛倒竖,忍不住让尿渍染上了裤脚管。他总觉得诡异,总觉得不对劲儿,心里有种无名的恐惧,总觉得这样过于艳丽的东西,并不会带来好运。

      厄运将至。

      在他同这条诡异的赤蛇大眼瞪小眼、一时不可开交的时候,远远地,竟传来了一个令章启东感到分外熟悉的声音——

      “东子——东子——”

      他忍不住回过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远远地,便看见自己邻居家的小男孩,正火急火燎地向他跑来。

      别——别过来!这里有蛇!

      但还没等章启东将拒绝的话喊出口,他一扭头,竟惊人地发现,刚刚还盘在岩石上晒着太阳的赤蛇,不见了?!

      那它去哪儿了?!

      章启东心里一惊,连忙往自己脚下看去,就怕是那条颜色诡异的、多半是有毒的蛇趁自己不备,溜到脚边咬上一口,那可真的不是闹着玩的!

      正当他拨开草丛,准备从中寻得那条赤蛇的时候,邻居家的男孩儿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的跟前。

      “东……东子……”兴许是先前跑得太急,这会儿,男孩儿即使双手撑在膝盖上,努力平复着呼吸,可对章启东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是断断续续的。他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艰难地开口道,“东子……你……你快回去吧!你奶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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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虽然责编大大建议我倒v,但是我还是决定顺v啦,多一点人看就行啦,写到哪算哪吧哈哈哈!
    因为周四的时候面临着一场大考,所以这两天一直在忙,无暇顾及写文的事QAQ!下一次更新在12号晚老时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祝我本周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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