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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化骨(11)
即使多年之后,问起林静,她依旧是无法说清楚,为什么,在那天晚上,她又一次来到了高悦涵的门外。
分明,她白天刚刚听说了他的好事将近,更懂得他若是真能娶得闵启璋之女——闵之榆小姐,那自然是再妙不过的事儿了。可是,她却像是堵了一块心事,怎么都喘不上起来。
同样的,她也知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学堂早就放课了,高悦涵或许根本就早早地回家了,这会儿,即使她这会儿真的赶到了那儿,也不一定能遇上高悦涵。
到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何必呢?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她却全都装作不明白。
那天晚上,她小心谨慎地避开了家中老小,披着星月出了门,又一次踏上了那条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乡间小路。
这条路,她已走过千百次。每一次,她踏上这条路的心情都是不同的——有时,是喜悦的;有时,又是忧愁的。可是,却没有哪一次,同她这次的心情一样,那样复杂,那样难以评述。
因为走的路多了,她穿的布鞋已然是相当破旧了,是穿破了也要缝缝补补不肯丢了的,套在她的脚上,甚至有些空落落的不合衬。可她就是穿着这双像船一般的黑白布鞋,飞快地奔驰在并不好走的泥泞路上。她走得快,走着走着,竟然跑起来。
“呼哧——呼哧——”
林静如牛一般喘起来。
可她的脚步却如马儿一般轻灵,像是眨眼间,几下欢欣鼓舞的跳跃翩飞,她便来到了那间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学堂之外。
她站在百米开外的地方,看着那间几乎刻进她心底的那间学堂。
她很少见过夜晚的学堂,她与它的会面,通常是隔着无数生机勃勃的年轻人。这群永远不知疲倦的年轻人让这座学堂变得好似不夜城一般,拥挤,喧闹,不知疲倦。但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她眼前的这间简陋得甚至有些破旧的学堂,在夜色里,竟有一种别样的、朦胧的美丽。它伫立在那儿,像是千百年便已经在了一样,正如课本上知名的伟人,迷人得难以言喻。
这会儿,原本被它宽容地容纳着的学生尽数走光了,这间平日里格外热闹的学堂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安静起来。
林静分明先前还拼命想要去往他身边,可到近了,却突然情怯,她躲到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后面,做贼一般望着他办公室外面的那扇玻璃窗子。
不出她所料,那扇窗户里透出的,仅仅是像要将人吞噬一般浓重的黑暗。
高悦涵……果然不在这儿。
她的喉咙猛地抽紧,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如何奋力呼吸,都喘不过一口气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她只知道,她险些要落下泪来。
但是,当她这阵没由来的悲伤尚未蔓延到她的眼底时,那扇黑洞洞的窗户里,忽然亮起微弱的光来!
那像是一把火炬,瞬间点燃了她心底的希望!
林静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她趴在树干上,只敢露出一只乌溜溜的眼睛。她悄悄地看着那扇明亮、黄澄澄的窗子,手指无意识地掐入了粗糙的树干。她是那样专注,即使手上已经因为树皮的摩擦而渗出鲜血来,她也似是浑然不知。不一会儿,她便惊喜地看见,那扇永远关不严实的窗子,映照出一个人影来。
不需要一个肩膀的剪影,也不需要一个脖颈的线条,即使只是一根头发丝儿的倒影,她都能准确地认出,那房子里的人,就是高悦涵。
因为,那可是被她放在心尖儿上细细疼着的人啊。
那是她的心上人啊。
那种无名的酸涩再一次冲击着她薄弱的眼底。她在等,在等门的开启。她已经想明白了,等门一开,她就从这树后面蹿出去,就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儿一样,飞也似的来到他的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就不放,告诉他,自己到底是有多喜欢他。
林静喜欢高悦涵。
她虽然没有说过,可是,她想,她应该是知道的。
不然,他又为何同她行……那般的事儿呢?
一切,都朝着林静预想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可是,伴随着那磨人的“吱呀——”声,那微妙的、摇摇欲坠的、并不牢靠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一切就像是悬崖边上的一块碎石,需要的,莫若是轻轻一推——
便是在劫难逃。
一切,并不像林静所预料的那样——从那扇门里出来的,并不是高悦涵。
而是闵之榆。
依旧是漂亮的裙装,和裙摆下裸露着的一截光洁的、结实的小腿。但是,和闵之榆一贯光鲜亮丽的形象不同的是,她那头乌亮的头发却不复平时的一丝不苟,反倒是有些乱糟糟的。闵之榆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一边从门里走出来,一边极不自然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即使林静再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还是无法欺骗自己。因为,她确实地看到,紧跟着闵之榆从那屋内走出来的,正是高悦涵。
她的心脏猛然抽紧。她那尚残留着一丝理智的大脑告诉她,林静,林静,别看了。可她的心,却教她迟迟不肯将眼睛闭上。
高悦涵也和平时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他挠着脖子,歪着头,撇着嘴,似是十分苦恼的样子。同他平时一贯的书生气质不一样的是,此刻,他的衣领正敞开着,就连长衫都是皱巴巴地挂在他的身上。
这竟然让林静觉得出奇得熟悉。
这……这是……这不是……
这不是……那天,在高悦涵对她念完那首《请再说一遍我爱你》之后的模样吗?
那个雨天,窗外是“哗啦啦啦”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大雨,室内,却满是暧昧的、不可言说的旖旎。
他将自己的长衫披在她和自己的胴体上,他的胸膛贴着她热得发烫的后背。她害羞得甚至不敢回头看他脸上的神情,便听见他凑在自己的耳边,呢喃呓语:
“这首诗,是英国诗人伊丽莎白·勃朗宁的《请再说一遍我爱你》。你喜欢吗?”
“……”
“你自然是喜欢的,不是吗?”
“……”
“……爱,四周那么黑暗,耳边只听见
惊悸的心声,处于那痛苦的不安之中……”
“……”
“……我嚷道:‘再说一遍:我爱你!’
谁会嫌星星太多,每颗星星都在太空中转动
谁会嫌鲜花太多,每一朵鲜花都洋溢着春意……”
“……嗯。”
“什么?”
“你不是问我喜不喜欢这首诗吗?”
“……”
“……我说,‘嗯’。”
*** ***
——“啪嗒。”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此刻的天空,居然一如她的心事,默契地砸下雨来。
她抬起头,只觉得雨水像是刀子一般狠狠地剐着她的脸庞。
她闭上了双眼。
记忆像是潮水一般涌来,如山洪一般试图将她吞噬。
——“瞧瞧你,可碰了一鼻子的墨水,脏得跟个小花猫似的。”
——“嗯?林静儿,我什么我呀?”
——“林静。你转过身来,你看看我吧。”
——“林静,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是好看?”
——“你拥有一双最美的眼睛……林静儿,你的眼里,是有星星的。”
……
——“林静?”
……
随着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她睁开了眼睛。
树干上那被她染上的鲜血逐渐被雨水所冲刷着,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迹。
就好像除了这天,这地,这树,全然没有其他人知道她就在这儿。
她看着高悦涵将闵之榆的外套递还给她,又看着他与闵之榆挥手道别,再看着他抓了抓自己凌乱松散的头发,径直走回了先前那扇窗子后头。
他竟一眼,都没有看向她的方向。
*** ***
当她叩响那扇门的时候,雨势依旧滂沱。
屋里的人打开门,看到她的时候,皆被吓了一跳。
他们忙不迭地试图将这个浑身被雨水打湿的小女孩儿迎进门里去,可那狼狈得不成样子的女孩儿却执拗地不肯动一步。
正当大家伙正在纠结着该拿她怎么办的时候,一道凌厉的闪电“霹咔——”一声划碎了天空,映照出了那女孩儿几乎被黑夜所吞噬的脸庞——
人们清楚地看见,这个扎着两根马尾辫、穿着朴素的女孩儿,脸上早已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脸已然被雨水泡得发白,早已没有一点儿生气。
“霹咔——”
又一道闪电劈下。已经有胆小的女士搓着自己的手臂,提议说她似乎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不然……就别管她了吧?
她却忽然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满是雨水……抑或,是混着别的什么液体,却早已是分不清了。
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和她的年纪极为不相称的妖冶笑容。
她说话了。
语气异常坚定。
*** ***
“您好,我有一件事儿,必须今晚向您检举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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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当,终于开始抽丝剥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