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待到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开阔，高约翰终于听到中巴的司机说，距离汪铃的外婆家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他听了，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就轻轻地摇了摇在颠簸的路途中已经睡得东倒西歪的汪铃，“嘿，嘿，汪铃，该醒醒了。”

　　汪铃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唔……到哪儿了啊？”还未完全睡醒，她声音里还裹着一股浓重的鼻音，却更显得她童稚可爱了。

　　他笑起来，用指腹替她擦去了眼角因困倦而渗出的泪花，“快到你家了。”高约翰温柔地解释着，“快醒醒，一会儿可别坐过站了。”

　　汪铃坐起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一手捂着自己大张的嘴，一手捏住高约翰的外套，以保持自身的平衡。趁着高约翰替她整理衣服的间隙，她还不忘语焉不详地嘱咐着，“诶，高约翰，一会儿见了我妈妈，你少说话，全交给我来应付就行了，知道了吗？”

　　见她这副煞有其事的样子，高约翰也不好反驳什么，只是顺着她的心意点了点头。

　　*** ***

　　下了车，提着大包行李的两人又走了十来分钟的路程，才到了汪铃外婆家的门口。

　　汪铃的外婆住在一个偏僻落后的村子里，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已经走光了，只剩些行动不便的老年人和少数不愿离开的中年人。村里人向来喜欢养些鸡啊鸭啊的补贴家用，汪铃和高约翰并肩走着，还得提防着踩到路边的鸡鸭粪便。

　　好在村子不大，不过十来户人家，没一会儿，他们便能看到汪铃外婆家青灰色的房顶了。村子小有村子小的好处，邻里邻居的互相也都认识，看见汪铃带着行李箱回来，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嗨，这不是铃铃吗？你怎么回来了？”汪铃也逐一礼貌地微笑着同他们点头问好，说：“我回来看看外婆。”

　　紧接着，他们便会注意到一直跟在汪铃身后少言寡语的高约翰。这个村子的人生性腼腆，冷不防见了个如此高大的外乡人，自然也会拿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高约翰，但他们却都没有主动上前与他攀谈，只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悄悄地议论着这个被汪铃带回家来的陌生男人。

　　他是谁呢？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呢……

　　意外便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汪铃带着高约翰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着，刚巧途经一座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的房子——那是看着汪铃长大的邻居伯伯王强的家。此时的王强正顶着大太阳，在庭院里晒着番薯，远远地听见汪铃清脆的“王伯伯！”便抬起头来，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乐呵呵地招呼着，“诶！铃铃回来啦？”

　　可惜，话音未落，从王强的身后却冷不丁地传来了一个含糊却格外焦急的声音——

　　“诶……诶！诶诶诶诶！”

　　汪铃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正拄着拐杖，脚步蹒跚却焦急地跨出门槛，一边“嗯嗯呀呀”地叫着，一边摇摇晃晃地从屋内向屋外的他们快步走来！

　　“诶！奶奶，你干嘛？！”刚直起腰来的王强眼见着自己的奶奶跌跌撞撞得就快摔倒了，连忙跑到她的身边，一把搀住了她的胳膊，皱着眉头，连声念叨着，“哎哟，奶奶，奶奶！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休息着别出来吗？你这怎么又跑出来了啊？！摔跤了可怎么办啊，啊？！”

　　可老人家却像是对王强的质问充耳不闻一般，她只是一边语焉不详地“诶诶”叫着，一边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汪铃……

　　……身边的高约翰。

　　汪铃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原先以为，王伯伯的奶奶是看到了自己，才激动地跑出来的。但仅是几秒后，她就明白了过来——王伯伯的奶奶那双不断颤抖的、浑浊的眸子中映照的人，不是她，分明，是她身边的高约翰。

　　说来也怪，王强分明是一个正当壮年的汉子，但此刻，他那已然是耄耋之年的奶奶却像是有神力相助一般，竟颤颤巍巍地推开了他的搀扶，迈着碎小的步子，一点一点颤抖却执着地走到了汪铃与高约翰的面前。

　　老人仰起头来，她那因缺牙而显得干瘪的双唇颤颤巍巍地相互碰擦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苦于无力表达。终于，老人那双浑浊的眸子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分明是初次见面的男人，骤然间，掉下了两行泪水。

　　泪水顺着那坑坑洼洼的皮肤向下滑落，像是雨水爬过干涸已久的河床，拼尽全力，却已经带不回“生”的气息。

　　在场的汪铃和王强皆是惊愕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直到王强将自己年迈的奶奶再一次扶入了房内，汪铃都没能从刚才的阵仗中反应过来。

　　汪铃侧过头，看着一直以来，都冷静得有些奇怪的高约翰，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出口：“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她吗？”

　　“我……”

　　可惜，还没等高约翰回答，伺候好自家奶奶的王强已经搓着手，急急忙忙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他极不自然地赔着笑脸，“那个……铃铃啊，还有这位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奶奶年纪大了，九十多岁了，去年又摔了一跤，就这儿吧——”王强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就有点不太清楚，她还老是把我女儿认成小时候的我妈呢！所以啊，她刚刚可能又把你们认成了她以前认识的人之类的了，你们可千万别当回事儿啊。”

　　汪铃和高约翰自然不会和如此高寿的老人多做计较，他们向王强表示了理解之后，便道别离开了。
　　只是，继续前路，汪铃却还是忍不住问身边高大挺拔的男人：“喂，高约翰，我问你个事儿啊。”

　　“嗯？”

　　“你说，王伯伯的奶奶……是不是真的认识你啊？”

　　“……”

　　“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说……王伯伯的奶奶，是不是真的认识你的原主——就是那个高悦涵呢？”
　　高约翰突然停下了脚步。

　　汪铃没有防备，连忙跟着停下了脚步……

　　意外终于发生了。

　　她只觉得脚感颇为不对，低下头看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踩到了路边的一坨鸡屎！

　　“呀！”汪铃尖叫出声，连忙弯下身子，掏出纸巾擦拭着自己的鞋子。

　　高约翰看着她双颊气得鼓鼓囊囊的样子，勾起嘴角，弯下身子，耐心地和她一起擦拭着鞋子上的黄色污秽物。

　　——是巧合吗？

　　——他们，都默契地忘了继续先前的话题。

　　——是巧合吧。

　　*** ***

　　一直以来，汪铃的外婆都是一个人住在这个两层的平房中。因为地处交通岔口的关系，前几年当地政府还特意出资，给她的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倒显得房子干净整洁了不少。远远地，汪铃便看见房子外面站着两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她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阵，忙惊喜地高声唤道，“小爷爷！大伯！你们怎么来啦？”

　　被汪铃换作“小爷爷”的汪修远是汪铃爷爷最小的弟弟，他和他大姐差了快二十岁，因此，说是汪铃的爷爷，但实际年纪，倒也和她的爸爸差不多大。这会儿，汪修远正在门外抽烟，一边同身边的汪浩然说着什么，一听到汪铃的声音，赶忙丢下烟头，眉开眼笑地招呼起来，“唉哟，唉哟，是铃铃回来了啊？快让小爷爷看看，长胖了没有啊？”

　　说话间，汪铃已经提着行李箱，“叮零哐啷”地跑到了汪修远的面前。汪修远捧着汪铃满满是胶原蛋白的脸庞，笑得是合不拢嘴，“哎哟哎哟，小爷爷怎么瞅着还瘦了呢？铃铃是不是在外面吃苦了啊？”

　　“才不是呢！”汪铃撒娇着撅起了嘴，“小爷爷你那是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越瘦越漂亮哩！”

　　许久未回过老家的汪铃又痛痛快快地和汪修远撒了好一会儿的娇，才猛地记起被她冷落在边上的高约翰来。她连忙拉过高约翰，就想向她的小爷爷介绍着，“小爷爷，都忘了跟您说了。您看，这就是我那……”

　　“汪铃！”

　　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却突然打断了汪铃的话。随着这声音落下，高约翰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汪铃，身子猛的一僵，像是被打了七寸的蛇一般，陡然间没了威风。他只见着汪铃奋力地调整着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试图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最后，失败的汪铃终于委屈巴巴地转头喊道，“妈……”

　　*** ***

　　高约翰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汪铃的母亲——刘娟是一个足以称得上是“风韵犹存”的女人。她梳着颇具风情的黑色大波浪卷，穿着一身黑色的裙装，仔细看来，五官处倒是和天真烂漫的汪铃也颇有几分相似。她冲汪铃扬了扬下巴，问：“他是谁啊？”

　　问的，自然就是汪铃身边的高约翰了。

　　高约翰突然想起先前汪铃交代过自己的话来——“……一会儿见了我妈妈，你少说话，全交给我来应付就行了，知道了吗？”他思索了会儿，还是决定眼观鼻鼻观心，姑且相信汪铃这个小丫头片子一次——他倒是好奇，汪铃这缺心眼的是如何在这样强势的妈妈手下生活了几十年，还养成了这般没心没肺的脾性的？

　　“他……他叫高约翰。”不负“高”望，汪铃虽然紧张得直打哆嗦，但说话也还算是流利。她拉过一边的高约翰，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侧，梗着脖子，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妈，我喜欢他！我们……我们已经私定了终生了，这次回来，我就是想把他正式介绍给你和外婆认识的！”

　　……高约翰看看汪铃，又看了看汪铃的母亲，不出所料地在她的脸上收获到了一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表情。

　　嗯，他决定，还是收回之前对汪铃的信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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