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录

　　回到落芙居没多久，楚环的奶嬷嬷就带着楚环来找她。

　　楚黛黛很喜欢这个样貌肖似父亲的弟弟。楚环是虎目，楚黛黛是杏眼，黛黛的模样有些像许氏，但眉眼远比许氏要惊艳的多，家里的老人说起来，都说楚黛黛肖似她曾外祖母。不过楚黛黛身量修长，削肩细腰，据说和年轻时的楚父有些像。

　　楚环还未褪婴儿肥，屁股一扭一扭地朝姐姐走过来。他那奶嬷嬷道：“哥儿吵着要过来找小姐，我就带过来了。”

　　那奶嬷嬷是个白净妇人，伺候楚环也精心。楚黛黛爱屋及乌，对她一向客气。

　　见到弟弟，楚黛黛那烦乱的心绪略微有些好转，笑：“可是来我这儿要糖吃，你可不能再吃糖了，再吃坏牙。”

　　“我才不是来吃糖呢。我是看姐姐心情不好，来安慰姐姐。”

　　明明一个小人儿，说话却像大人。

　　楚黛黛又是一笑。

　　“来，姐姐教你认字。”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外头的流言只增不减。康氏终于坐不住，和长媳先去了襄国侯府王家府上。王世子和楚广云很有交情，连带着两家女眷也相处不错。同时康氏也让族亲出去打听，有嘱咐儿媳多往平时交好的人家走动。

　　然而，也不必再怎么走动。楚将军大军至汴梁城门，突然被定国侯带兵捉拿去大理寺，定的罪名是，虚报战情，贪墨粮草，杀民冒功。

　　来报消息的是定国侯家定国侯世子的二小子，定国侯与楚广云一向不睦，如今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何耀浊看着楚家众人，他的眼神自楚黛黛脸上多停留一分，但很快便直勾勾地盯着康氏。

　　他作了个揖，叫康氏一声老祖宗，嘴角绽出一个笑来，却用极痛心的声音道：“如今将军和阿平已经被送进大理寺，老夫人放心，我不信将军会做出这种事来，如果将军是清白的，朝廷一定会还将军一个清白。”楚广云和许氏的长子，单名一个平字。

　　二太太周氏此时大着胆子，颤巍巍地问了一句：“若是真的呢？”

　　楚家居然还有这等蠢妇？！何耀浊他爹定国侯和楚将军楚广云是积年的老对头了，何耀浊自然也不会多喜欢楚家，如今见楚家竟能问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问题，如若不是因着多年教养和自身城府，何耀浊当真想大笑三声。

　　当然，他也不怎么客气就是了。

　　“若是真的，依我朝律例，斩立决。”

　　康氏大惊之下直接昏厥过去，楚家上下乱作一团。楚黛黛看着一团乱的众人，她牢牢牵着楚环的手，此时眼中精光一闪，正对上何耀浊的目光。

　　“我祖母累了，就不送何公子了。”

　　呦，这小娇娃娃竟然还有几分骨气。

　　“我们这就走。”

　　说罢，扬长而去。楚黛黛看着何耀浊的背影，心里一口浊气上不来，只强撑着走到人群中，她母亲见她带着楚环过来，仿佛丝毫看不见这个长女，只死死地把楚环抱在怀里。

　　“我的环儿，你可怎么是好啊？”

　　楚黛黛本来因担忧父亲而疲惫不堪的心，因许氏的做派，又冷一分。

　　徐淮安是眼看着何耀浊出了楚家才准备登门的。何耀浊见是宫中车马，本来有些惊诧，却见马车前立着个年轻小姐，模样虽不如屋里的那个精致，却也美貌。何家不是消息闭塞的人家，何耀浊转一转念也就知道了这人的身份，倒十分和煦地叫了一声徐小姐。

　　徐淮安生来处境尴尬，在汴梁没什么名声。如今听定国侯家的孙子这样一声唤，脸上带出一点笑来。她在宫中带过两日，倒学了一点姐姐的做派。只是微微颔首，有些高贵地对何耀浊道：“何公子。”

　　“徐小姐是去楚府吗？”

　　“我在楚府住了多年，这里也是我半个家。”

　　她的目光一时有些怅惘了。

　　“徐小姐可真是良善。”

　　徐淮安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请何耀浊先行。何耀浊走后，徐淮安拜别宫中内侍，带着登梅和姐姐下赐的婢女喜鹊，登了楚家门。

　　别看喜鹊不是个文雅名字，但喜鹊登梅，从名字上论，喜鹊当压登梅一头。登梅心里怎么想，暂时不得而知。不过小姐如今走高运，势头正好，她不会在此时拖小姐后腿。

　　徐淮安今日一袭竹青色纱裙，滚银边的袖口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一支青色玉钗与她的衣服十分相称，何况她今日心情好，自然气色更佳。

　　徐淮安走到楚家常用饭的大厅，此刻已经转醒过来，由许氏亲自侍奉在册，喝一口她最爱的大红袍压惊。众人见有动静，皆回过头来。

　　徐淮安此刻眼中含泪，问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了。”

　　“淮安回来了。”

　　要是往常，周氏断没有这么热络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谁让人家姐姐是珍妃娘娘呢。徐淮安自然不会忽视周氏，笑一笑当回应。又去寻楚黛黛。

　　“黛黛你似乎瘦了。”

　　徐淮安今日，穿的虽素净，但打扮不可谓不精致，衣裳首饰不可谓不贵重，何况她身边除了登梅，还站着一个面生的婢女。那婢女和登梅各自提着一箱子东西，应当是给徐淮安的赏赐。

　　徐淮安见楚黛黛只是怔怔地看她，也不说话，只好自己先说：“我给老祖宗、婶娘还有姐姐妹妹们都带了礼物，不然先来分一分。”

　　除了楚黛黛和楚环，其他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心动。康氏现在是没什么心情了，但她不会在此时怠慢徐淮安，于是对许氏道：“你帮着淮安分一分吧。”

　　许氏称好，周氏却道：“我与大嫂一起。”

　　到底是周氏的亲戚，康氏不欲在时候令周氏没脸，于是说：“也好。”

　　徐淮安带了许多绸缎首饰，还有宫中特质的宫花。男孩子们则是笔墨，到楚环这里，多一把西域匕首。康氏则多了几样老山参。

　　众人见这些东西，便知道珍妃娘娘宠眷多浓了。

　　徐淮安带楚黛黛又格外不同些。

　　“姐姐哪里有一把前朝古琴，音色极好。我磨了姐姐几天方才得来，专程送你。”

　　黛黛担忧父亲，但她和徐淮安一向交好，此时也不会拂她的面子。何况徐淮安如今能和亲人相见，黛黛自然替她高兴。

　　“果然是好琴。”黛黛从徐淮安手里接过古琴，爱不释手。却说：“你也喜欢古琴，这又是珍妃娘娘的东西。从小，我喜欢的东西你也都喜欢，想来这个古琴你也喜欢的很，我不能夺你所爱。”

　　黛黛话音刚落，却见徐淮安找了个无人的角度，对她扬一扬手。徐淮安此时的眼神，是黛黛从未见过的眼神，那种明晃晃的恶意，落井下石的得意，黛黛眼睛蓦地圆睁，徐淮安手上，赫然是楚黛黛曾送给许凌初的小金猪。

　　徐淮安还未等黛黛反应过来，自己凑近了对她说道：“你没有看错，这是凌初哥哥送我的。你的东西，他拿来送我。”

　　话到音尾，还有一丝洋洋的得意。楚黛黛来不及反应，就听徐淮安又大声说道：“黛黛这样说就是与我外道了。我受楚家恩惠，咱俩又一向投缘，连我姐姐都感念楚家仁义。黛黛你就收下吧。”

　　“是啊黛黛，你快收下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声音都漫天的扑过来，楚黛黛却只觉得脑内轰轰作响，她双目一黑，险些一跌，还是徐淮安扶住她，黛黛立刻将手抽出来，徐淮安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转眼，又是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了。

　　许氏自然看不见女儿脸色不对，她如今满心满意是丈夫的未来和儿子的前程，还是霜降觉得事情不对，连忙去扶住黛黛。黛黛看见霜天方才好了一些，脸上也扯出一个笑影来。

　　“那我谢过淮安妹妹了。”

　　“黛黛又与我客气。”

　　康氏到底担心儿子，略听她们说一会话，身体撑不住，便叫散了。只留许氏道：“明日你回你娘家一趟，看亲家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毕竟亲戚一场，广云不好对他们也是有妨碍的。”臊的许氏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但许凌初当时推说祖母重病回了许家，可不就是许家得了消息方用这计策让他回来避祸么？

　　康氏像看不见许氏的尴尬一般，又说：“淮安那里，咱们自认是问心无愧的。只是她如今到底不比从前了，我知道你伤心，但万不可怠慢了她。”

　　“儿媳哪里敢。儿媳明日就去。”

　　得了儿媳两句承诺，康氏也累了，由着康嬷嬷扶回去歇息。

　　楚黛黛再不想与徐淮安同路，寻了个偏僻处走，一面走，眼泪一面止不住地往下掉。不知道是哭自己一片真心被人践踏折辱，还是哭爹爹前程未卜。

　　霜天不知前事，只以为小姐忧心老爷，便劝：“小姐放心，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你看今儿徐小姐送这古琴，我随小姐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今儿一见这个，也觉得开了眼。”

　　霜天一提徐淮安，楚黛黛倒止住了哭。她借着月色看了那古琴一眼，眼中泛出凛冽的光泽。

　　“你和宝莹，都是对的。错的是我，霜天，前些日子我去求签文，上半句写着，小人得志，君子失时，说的可不就是如今的光景。”

　　霜天实在不知发生过什么，只是她与楚黛黛一样，直觉最灵，劝了一句小姐也说那是个好签。却被楚黛黛打断。

　　“不用为我担忧，我撑得住。”

　　她一向是娇气的，骄纵的，但此刻，月光把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光辉，她睫毛下的阴影凝结成极美的姿态，她挺直了腰脊，双唇是诱人的弧度，慢慢往落芙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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