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

　　方缘觉是被一双冰凉的双手叫醒的，那双手先是附上了他的脸蛋，见他没有反应，又继续往下钻进了被子里在他身上挠起痒痒来。

　　他坚持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睁开眼睛，方媛茜正坐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怎么没关厕所灯就睡了？”

　　“我……我忘了。”方缘觉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心里不再恐惧，反而是有些羞耻了，堂堂一个男子汉居然胆子这么小。他把被子拼命往上拽，盖住了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转。

　　“浪费可耻！”方媛茜伸出手指，“蹦”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快点起来吃饭。”

　　“你拉我起来。”方缘觉躺在床上耍赖。

　　“好吧，好吧。”方媛茜无可奈何，掀开他的被子，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间。

　　“姐姐。”方缘觉在身后发出一声又腻又嗲的呼唤，把方媛茜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干嘛？”方媛茜回过头警惕地看着他，每次他发出这种声音，八成是又要钱花了。

　　“我们学校现在饭做得越来越难吃了，还不准我们点外卖。”方缘觉一脸委屈，“要不你给我送饭吧？”

　　方媛茜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自己单位离方缘觉学校不算远，自己也有车。如果忙可以从单位食堂打饭，不忙可以自己做。方缘觉毕竟已经是高中生了，学习压力大，吃好很重要。

　　“可以，这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开始就给你送，只要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早饭过后，方媛茜开车把方缘觉送到了学校，在他下车的时候交代了一句：

　　“我今天晚上可能要加班，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哦，好，知道了。”在关门的一瞬间，方缘觉收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

　　今天出门比较早，来到教室的时候住校的同学们刚刚结束早操，教室里人来人往，陈奇渊正和他的小伙伴们坐在座位上擦汗。包冯同学更是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肥胖的身躯剧烈地起伏着，校服外套敞开着，里面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浸透了。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居然要受这种酷刑！”包冯同学哭丧着脸。

　　“你那是缺乏锻炼，你看我们几个，有谁像你这样，你都那么胖了你还不减肥，小心你生病住院都抬不上救护车！”陈奇渊教训着。

　　“老大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你要先好点我才有盼头啊，是不是？”

　　方缘觉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听着陈奇渊他们的谈话，心里对包冯同学无比同情，顺便庆幸了一把自己是个走读生，不用参加早操的跑步。

　　“诶？就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陈奇渊看见了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嗯，笔记还你。”方缘觉从书包里把作业本掏了出来，“字写得挺不错。”

　　“那是自然，想学可以教你，不收钱。”陈奇渊洋洋得意，“不过你动作倒是快，一晚上就搞定了，不过看你眼睛下面乌青乌青的，熬夜了吧？”

　　“啊？”听了陈奇渊的话，方缘觉下意识摸了一下眼睛下面，“真的吗？”

　　“是啊，简直像是被人打了，你不信问问？”陈奇渊一把抓过旁边和包冯王河正在侃大山的鸡哥，“你看看你书记的眼睛，像不像是被人打了？”

　　“没有吧，我觉得还好啊，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啊，哪里就被人打了？”鸡哥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没有看出来方缘觉有任何被“打”的迹象。

　　“喂，你瞎的吗？那么黑的黑眼圈居然看不出来？大河，包子，你们来看看。”

　　“没有啊？哪有黑眼圈？”包子使劲抬起头看向方缘觉，“老大你不是跑步跑傻了吧！”

　　“我也没看见。”王河附和道。

　　陈奇渊一脸惊讶，他盯了方缘觉好一会儿，他眼睛下面两块如此明显的乌青怎么能看不见呢？这些人都是……

　　等一下，陈奇渊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站起来，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地看着方缘觉的眼睛：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陈奇渊比方缘觉高了小半个头，平常他总是歪歪斜斜地站着还感觉不出来什么，现在站直了，方缘觉才感到那股压迫力。

　　方缘觉想起了自己昨天晚上在镜子里看到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没什么事，没碰到什么啊，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

　　“没有！我能碰到什么？”

　　陈奇渊皱起了眉头，看这回答，面前这个人肯定是碰上“东西”了，而且自己也很清楚，只是还处在自欺欺人的阶段不想说而已。他又看了方缘觉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如果碰到了什么，一定要和我说。”

　　“为什么？”方缘觉有点奇怪。

　　“因为我可以帮你。”陈奇渊深深看了他一眼。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时，他的脑子里都充斥着那些红的黑的色块，还有那个诡异的“梦”。如果说那是他摔倒之后晕过去做的梦，未免也太真实了些。那辆大雨里的二路车，那场荒诞的考试，还有那个“监考老师”……

　　想到这里，方缘觉用力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海里赶出去，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别乱想，是自己撞了脑袋，有点混乱，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了。

　　二路车慢慢减速，稳稳地停在站台边上，完全没有梦境里发动机狂躁的咆哮声，后门向两侧缓缓滑开，只有门底粗糙的人造纤维刮擦台阶的声音，没有梦境中嘎吱嘎吱的声响。这很好，很正常，这些平时看起来微小的细节，却让方缘觉倍感安全。

　　方缘觉走到车后门，不急不慢地下了车。苍白的路灯把车站照得亮堂堂的，一段茂盛的绿化带夹在车站的路灯和写字楼前的路灯之间。因为距离的原因，灌木丛出现了许多深浅不一的影子，那些影子叠在一起，张牙舞爪。那灌木丛深处黑黢黢的，里面传来悉悉索索地声音。方缘觉循声看去，只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是猫吗？”方缘觉被吓了一跳，本就十分脆弱的神经被这样一刺激更加脆弱了，他不想在这昏暗中停留，他盯着写字楼那边的路灯，加快了脚步走过那片绿化带。

　　“刷啦，刷啦。” 身后的灌木丛传来了一阵响声，有东西从绿化带里跳了出来，跟上了他的脚步，方缘觉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脚步一顿，双手用力拽着书包带子，慢慢地把头转了过去。

　　只见一只犬般大小的动物站在他身后昏暗的光线下，长长的脸，尖尖的耳朵，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一对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他叫了一声，往前冲了好几步。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那个诡异梦里的监考老师，被强行压在心底的恐惧瞬间迸发出来，他仿佛又来到了那间考场的走廊上，被黑影们团团围住，被黑暗侵袭吞噬。

　　他朝着写字楼的方向狂奔，那双绿眼睛却始终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身后。长期缺乏锻炼的身体在跑了这区区一百米的距离后开始强烈抗议了，肋骨那块的肌肉扯得生疼。他扶着写字楼前路灯喘着粗气，明亮的灯光给了他些许安全感。方缘觉虽然很害怕，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向后方看去，那动物也不急不慢地跟了上来，走到了光线范围内。

　　绿莹莹的眼睛随着光线的慢慢亮起来而渐渐消失了，方缘觉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只棕色的狐狸，和楼下邻居养了好几年的拉布拉多差不多大，它的嘴里还叼着一个东西，看起来有点眼熟。

　　方缘觉紧张地抱着路灯，和狐狸大眼瞪小眼，双方互相看了一会儿，那狐狸把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在了地上，然后开口说道：

　　“你怎么这么粗心啊！钱包掉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我给你捡着，回去你姐姐又要骂你了。”

　　“啊！”方缘觉一下子惊得愣住了，接着反应过来，开始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狐狸说话了！妖怪！有妖怪！”

　　“妖怪？哪里有妖怪啊？”狐狸闻言四下张望，“没有妖怪啊？”

　　“啊！”方缘觉又喊了一声，然后拔腿就跑。

　　“诶诶，你跑什么？你钱包不要了？快回来！”狐狸在身后急得不行。

　　方缘觉这次没管身体抗不抗议了，他没命地向前奔跑，跑了好远才回头看了一眼，那狐狸的身影已经从路上消失了。

　　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脚步却没有慢下来，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他风风火火地冲到公寓门口，把守门的老保安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被打劫了，连忙问他怎么回事，方缘觉一摆手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冲向电梯间。真巧，今天的电梯正好停在一楼，他钻入电梯，在漫长的上升过程中拼命地祈祷着，把他认识的神仙全部都叫了一遍，从观音菩萨到耶稣上帝，一个都没放过。

　　电梯停在了十二楼，他一边奔向家门，一边在身上摸索钥匙，当他看见从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时简直要哭出来了。

　　“姐姐，开门。”方缘觉用力地捶着大门，声音都染上哭腔了。

　　门应声而开，方缘觉正想扑上去，但忽然发现人好像不太对。

　　“你回来了。”金若月微笑着向他打招呼，怀里还抱着个东西。

　　“你回来啦！”怀里的东西也和他打招呼，“喏，你的钱包，我帮你带回来了。”那个东西比几分钟前看着小了很多，两个爪子夹着方缘觉的钱包要递给他。

　　“妖……”方缘觉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金若月一把拉进房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你回来了！”又有人和他打招呼，方缘觉这才发现，自己家里还有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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