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

　　等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当方缘觉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班主任杨老师正在教室里训话，言语激烈，稀薄的头发跟着脑袋上下晃动。他敲了敲敞开的门，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站在讲台上的杨老师看见他，狰狞的表情瞬间平和下来。

　　“啊，来上课了？身体不要紧吧？”

　　“谢谢老师，没什么大问题了。”方缘觉回答道，

　　“你们看看人家，看看人家！”杨老师一听，又开始咆哮了。“身体没好全就来上课，再看看你们？啊？一个个吃膘肥体壮，卫生卫生倒数，学习学习倒数，你们是嫌我头发多是吧？”

　　方缘觉听到杨老师的话，心虚不已，他其实根本不想来的，他这几天在家里好吃懒做搞破坏，天天窝在房里打游戏看番。今天早上，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老姐揪着耳朵从被子里提起来强行送到了学校。

　　但他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走到座位上，后排的陈奇渊朝他挤眉弄眼，他皱皱眉头没理他。坐下去的时候陈奇渊轻轻说了一句，“他奖金被扣光啦！”

　　真是造孽啊，方缘觉心里感叹，不过他心里也清楚，没他天天在学生会打马虎眼，他们班的卫生可不是天天被通报批评吗？真是可怜杨老师了。

　　杨老师占用了整整一个早读的时间训话，说的都是一些从小听到大的教训话，下面的同学根本没有在意他在说什么，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自己倒是情绪激昂，一直到英语老师进教室他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教室里的同学都松了一口气，懒洋洋地在英语老师的吆喝声中拿出课本，陈奇渊伏着身子凑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哎，好学生就是好学生，全班挨骂，就你一个人被表扬。”

　　听了陈奇渊的话，方缘觉背上覆盖上了一层冷汗，他想起前几天在家里的表现，又摸了摸肚子上新长出来的肥油，心里更加惭愧了。

　　陈奇渊见对方没理自己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坐回了座位。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方缘觉感觉四周的同学都开始盯着他看，大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一边心里不停祈祷着那些同学千万别过来找他说话，一边拿出这几天欠下的作业开始补了起来。

　　同学们一看他这架势，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去做自己的事了。

　　整个上午，方缘觉都用这种方式避免和同学们说话，直到中午休息去学生会像油腻主席报告的时候才再一次开口。

　　“你们班的那个卫生啊……”油腻主席把检查表交到方缘觉手里时，无比嫌弃地对他说，“平时看着还好，怎么这几个星期那么差？”

　　“可能是这两天老师比较忙，没时间管吧。”方缘觉心虚地糊弄着，主席狐疑地看着他，但也没有多问。

　　“对了，教务处的老师刚刚过来交代，说这个星期开始，不允许在用餐区以外的地方吃东西，还要抓点外卖的，叫我们都看着点，你值日的时候看见有违反纪律的，记名字就行。各个班级也都强调过了，不用觉得压力大。”

　　“太狠了吧。”方缘觉想起了中午食堂的饭菜，“这食堂伙食又贵又难吃，还不准点外卖，让不让人活了。”

　　“嗯？”主席看他没回答，发出疑问。

　　“哦，知道了，我会盯着的。”方缘觉马上严肃地回答。

　　“嗯。”主席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方缘觉把学生会的红袖章别在袖子上，走出了学生会活动室的大门，走廊上的同学们看见他手臂上红艳艳的颜色立马四散逃开。

　　“反应这么大的吗？”方缘觉表情一阵抽搐，“教务处到底说了什么啊……”

　　方缘觉按照往常一样一路检查过去，可只要有同学看见了他，就像看见了一坨大便，纷纷绕着走。虽然方缘觉不太喜欢和不熟的人接触，可这种躲法实在有些让人难过。

　　难过归难过，工作还是要做的，他走到一间教室的门口，像里面张望，开始检查卫生。

　　“诶？那不是三班的方缘觉吗？他今天来上学了？”身后一阵窃窃私语传入了方缘觉的耳朵。

　　“是啊，听说他前段时间熬夜学习差点猝死，到医院抢救了两个星期才缓过来，一出院就来上学了。”

　　“什么？”方缘觉心中大惊，“我熬夜学习？我什么时候熬夜学习过？还猝死？”

　　“哇塞，这么拼的吗？这简直就是业界标杆啊！”

　　“业界标杆还行。”方缘觉默默地认同了这个称号。

　　“要不然人家怎么稳稳的年级第一，连陈奇渊这种天纵奇才都无法撼动分毫。”

　　“不，他不是什么天纵奇才，我才是。” 方缘觉一边装模做样地翻着检查表，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听。

　　“哎，我还听说他特别高冷，做起事来铁面无私，不近人情，六亲不认，刚正不阿，出了名的严格，他给自己班上打分次次都只给个‘良减’。而且据说他在班上威信颇高，他们班平常有他管着，卫生都还好，结果他一住院，班上就乱七八糟了。”

　　“等会儿，小老弟你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了？我只打‘良减’是因为这真的是我能给的最高的评价了。要我真的刚正不阿，杨老师怕是一根头发都不剩了。”方缘觉心里疯狂呐喊。

　　“哎，我还听说他一顿能吃八个大饼……”

　　“你们到底是听谁说的？”方缘觉终于忍无可忍，回头问那几个同学。前面的那些就算了，一顿能吃八个大饼是怎么回事啊？

　　“我我我们听听听……”那几个同学见他转过身来，个个吓得脸色苍白，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们好好说话，我又不会吃人。”

　　“我……我们听您班上的唐怀纪说的。”有个稍微淡定一点同学回答了方缘觉，“还请您手下留情，我们打扫卫生不容易……”

　　“哦，是他呀，明白了。”方缘觉扯了扯嘴角。

　　“你也不用紧张，我既然这么刚正不阿，自然会合理给分的。”方缘觉朝他点点头，然后在本子上写了个“良减”。

　　“对了，你知道唐怀纪在哪儿吗？”

　　“好好好像在小树林那边。”

　　“谢谢你。”方缘觉合上本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怀纪，人称鸡哥，一个移动的八卦基站，上至校长，下至转学生，所有的八卦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打听八卦和管闲事，人特别鸡婆，所以人送外号“鸡哥”。

　　鸡哥是住校生，这个身份更加方便他打听八卦了，而且，他和陈奇渊是一个寝室的。

　　想到这里，方缘觉眯起眼睛。来医院看过自己的只有那个人，这个八卦的源头在哪里也就不言而喻了，难怪今天早上同学们都那样看他。

　　越想越气，方缘觉加快了脚步，气势汹汹地朝小树林去了。唐怀纪还有他们寝室的另外两个同学——包冯和王河，是陈奇渊忠实的跟班，整天就跟在陈奇渊身后转来转去，像午休这种大好时光几个人肯定是呆在一起的。

　　远远的，方缘觉就看见藏在小树林里的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收起气势，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绕到他们后面。

　　陈奇渊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和唐怀纪他们吹牛，地上摊满了外卖的塑料袋。

　　他走近了些，轻轻站到陈奇渊身后，那几个本来还在哈哈笑的人立马收起了表情，惊恐地看向陈奇渊身后。

　　“你们怎么了？”陈奇渊被他们的表情吓了一跳，“我背后有什么吗？”说着就回过头去看。

　　“顶风作案，胆子真大。”方缘觉简短地评价道。

　　“卧槽！”陈奇渊从石头上蹦了起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教务处要抓订外卖的和在非用餐区吃东西的，你第一天就一下犯两条，好本事啊。”方缘觉理了理袖章。

　　“书记，书记你听我说，都是我的主意，不管我们老大的事，你要抓就抓我吧！”开始还一脸惊恐的鸡哥听到方缘觉这么说，立刻冲到陈奇渊前面，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是我，是我！”其他两个人也争先恐后地冲上前。

　　“你们不用这样。”陈奇渊从几个人身后走了出来，“是我的主意，不关他们的事。”

　　“哦，这样啊。”方缘觉冷笑。

　　“你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听说了新规定，还急吼吼地跑过来抓我，这么想整我啊？亏我还去看你，真是好心没好报。”陈奇渊放下手里的外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的消息一直很灵通，我不仅听说了新规定，我还听说我熬夜学习差点猝死，冷酷无情，六亲不认，一顿吃了八个大饼呢！”方缘觉瞟了一眼一边的鸡哥。

　　陈奇渊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他转头看看鸡哥，又看看方缘觉，朝后者招了招手。

　　“干嘛。”方缘觉没好气地说。

　　“来来来，我给你解释一下。”陈奇渊一脸神秘。

　　方缘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陈奇渊拉着他来到一边，用极小的声音说：

　　“我一回来，他们就缠着我问你怎么了，你看啊，走路没注意摔了这种事情多丢人啊，而且还是发生在你身上，我就说你是学习太努力身体吃不消，猝死什么的可不是我说的，肯定是以讹传讹！”陈奇渊举手发誓，“至于八个大饼嘛，是杨老师问我你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我为了不让他担心，我就说你好着呢，一口气能吃八个大饼。”

　　“那我还应该感谢你咯。”方缘觉都要被气笑了。

　　“那倒不必，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如果非要感谢我，今天我们吃外卖的事能不能当没看见？”

　　“你！”方缘觉只感觉一股血在往脑袋上涌。

　　“你别激动，这样吧，你不是缺了好久课吗？我把我的作业和笔记都借给你参考，怎么样？”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我把我作业借给你抄抄”不过陈奇渊不确定这种贿赂对方缘觉有没有用。

　　方缘觉本来都气得要打人了，听了陈奇渊这句话迟疑了一下，他这几天在家里日夜颠倒，醉生梦死，早就是欠了一屁股作业，要是一项项补上来，怕是这个月的娱乐时间都没有了。他不是没想过要抄，但是他不好意思开口，而且
　　其他同学的作业质量往往都比不上自己，有损脸面不说，还容易被发现。不过陈奇渊的作业嘛……

　　方缘觉回头看了看正一脸紧张望着这边的鸡哥等人，然后压低了声音对陈奇渊说道：

　　“你真的能借我？”

　　“能啊！当然可以！” 陈奇渊立马保证，他都已经做好了被方缘觉痛斥一番的准备了，没想到他不仅没有骂人反而还答应了。

　　“那好，下午上课就给我，所有的都要！”

　　“行，行，没问题。”陈奇渊还有些懵。

　　“好吧，那我先走了，你们稍微注意点，别吃得那么张扬。”方缘觉拍拍陈奇渊肩膀。

　　“哦，好，知道了，多谢多谢。”陈奇渊连忙点头哈腰。

　　看着方缘觉离去的背影，鸡哥把外卖递还给陈奇渊，问道：

　　“老大可真有你的，你和书记说了什么啊？他那种人居然还能说通？”

　　“鸡哥。”陈奇渊没回答，而是斜着眼睛看着唐怀纪，“你可真会找事。”

　　“嗨，这不都是你和我说的吗？”鸡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错了，我不该这样打听别人的八卦，我下次一定注意！”鸡哥嘴上认着错，可脸上却是一点都没有道歉的意思。

　　“你，哎，算了。”陈奇渊知道鸡哥说这句话就和放屁似的，每次都是这样，转个身就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不吃了，把垃圾都收拾了吧，再吃就真的被抓了。”陈奇渊看了看手中已经见底的外卖盒子，招呼起大家来。

　　“我们动作得快点，我还得回去帮人整理东西呢。”

　　“是什么。”鸡哥果然忘记了刚才说的话。

　　“封口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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