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

　　黑暗中，方缘觉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发光的扭曲的脸，奇形怪状的动物，参天的小草和低矮的大树。他在这片光怪陆离中穿行着，摔倒之后的事情渐渐地在行走中回想了起来。

　　那也是个梦吗？方缘觉这样问自己，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他发现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小点，还散发着温暖的光线。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那边移动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个明亮的小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拱门，在门的另一边，好像有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说话，他跨过拱门想要一探究竟，可脚下的路却凭空消失了，他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当意识渐渐回到身体之后，方缘觉迷迷糊糊看见一个身影坐在他的床边。他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块燃烧的碳，他迫切地需要水来熄灭那块碳。他急促地呼吸着，勉强用那已经冒烟的嗓子艰难地发问：

　　“姐姐，有水吗？”

　　那个身影顿了一下，然后拿了个东西放到方缘觉嘴边上。是一根吸管，方缘觉张开嘴猛吸了一下，清凉的水顺着食道进入了他的身体，喉咙中的木炭瞬间被浇灭，把好像快要干枯的细胞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大口大口地吸着，不一会儿却是什么也吸不出来了。

　　“我还要喝。”方缘觉意犹未尽，向身边的人撒娇。

　　病床边的人抖了两下，有些犹豫地开口：“那……那你等等，我去接点？”

　　“好~”方缘觉满意地点点头。

　　嗯？等一下，这个声音好像不大对，这不是金若月的声音，连女人的声音都不是，这声音耳熟，他几乎是天天听到，难道说……

　　想到这里，方缘觉一下子睁开双眼，然后倒抽一口冷气。

　　果不其然，面前的人正是准备起身去接水的陈奇渊。

　　“卧槽！”方缘觉心中大骇，“怎么是他，他怎么来了？那我刚刚的表现岂不是被……”

　　“你醒啦。”陈奇渊看到方缘觉睁开双眼，以为他急着喝水，连忙安抚道：

　　“你等等啊，水马上就来，你要热的还是冷的啊？”

　　方缘觉梗着脖子看了他好久，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冷的。”

　　“好嘞。”陈奇渊得到回答，拎着杯子就出去了。

　　病房里只有方缘觉一个人，左右两边的病床上都是空的，他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心里都是“完了完了被发现了”以及“等下要怎么糊弄过去”，他想了好几种说辞，可是又觉得十分羞耻，开不了口。

　　“水来啦！”他还在这儿纠结呢，陈奇渊却是已经提着水回来了。他走到病床边，把水壶的盖子“啪”地一声按开，一根长长的吸管立马弹了出来。他拿着吸管凑到方缘觉嘴边，

　　“我帮你把着，别漏了啊。”

　　“你……帮我把床摇起来，我自己喝。”

　　“哦，好！”

　　陈奇渊一口答应，他放下水壶跑到床尾，把床慢慢地摇起来，找了一个可能让方缘觉坐起来舒服一点的位置停下了。

　　“谢谢。”方缘觉有些生硬地道了谢，然后开始拿着水壶小口地喝了起来。

　　陈奇渊走回病床边的凳子坐了下来，看着方缘觉喝水，方缘觉被他看得心里毛毛地，想开口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的白炽灯亮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走廊上不时有人经过，传来阵阵脚步声和说话声。方缘觉看着陈奇渊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话，但又咽了回去。

　　方缘觉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上一次醒过来时的那两个人呢？

　　“陈奇渊，你看到我姐姐了吗？”方缘觉终于还是先开口了。

　　“哦，你姐姐回去帮你弄吃的了，我帮她看着你。”陈奇渊挠挠头。

　　“那……你怎么来了。”

　　“代表安慰，你都在医院躺了两天了。今天月考结束，我代表大家来看看你。”陈奇渊伸手拍了拍床头柜，方缘觉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摆了个巨大的果篮，里面还塞满了各种颜色的便签纸条，上面都写着一些早日康复，一切顺利的话。陈奇渊身上还穿着校服，看来是

　　“杨老师本来也要来的，但他今天得改卷子，所有只有我一个人来看你了。”陈奇渊耸耸肩。

　　“谢谢大家。”方缘觉有些感动，没想到大家这么记挂他。

　　“不客气，毕竟我是班长，关心同学是应该的，不过——”陈奇渊停顿了一下，“这次考试一点意思也没有，你不在，我肯定是第一，唉，无敌真寂寞啊。”

　　谁跟你客气了？我那是感谢大家顺带感谢你好吗？你是来探病的吗？你是来刺激我的吧！方缘觉心里狂翻白眼，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你别大意，隔壁班那个也挺厉害的，上次不是还来班上和你叫板么。”

　　“他啊，我根本不放在眼里。”陈奇渊轻蔑一笑，“放眼整个年级，也只有你能做我的对手。”

　　“那还真是荣幸啊，谢谢您勒。”方缘觉心里默默吐槽，脸上却很淡漠地“呵”了一句，一副很认可这种说法的样子。

　　陈奇渊是他们班班长，性格开朗，成绩也好，喜欢出风头，什么活动都冲着上前，加上人长得也还行，入学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走到哪里都有女生看他，貌似那个隔壁班的就是因为自己喜欢的女生喜欢陈奇渊然后跑到他们班来叫板的，真是造孽啊。

　　相比之下，自己的存在感就要底很多了，自己在老师的圈子里比在同学的圈子里出名。所有老师同学对自己的印象就是很简单的一个词——好学生，自己不太擅长人际交往，再加上高中是一个全新的环境，一个人也不认识。于是就更加自闭了。自己从来不参加什么活动，看见人多的地方就绕着走。在班主任杨老师的强烈要求下成为了班上的学习委员兼团支部书记，这本来都是些没什么事做的职位，当了就当了吧。可后来学生会会长来他们班选学生会成员，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拿了班上的成绩表，就把自己给点走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本来对成绩排名不是很在意的陈奇渊就盯上自己了，明里暗里和自己较劲，虽然一次都没有赢过就是了，就像隔壁班的那个也从来没有赢过他，真是造孽啊。

　　其实很想告诉他，自己一点都不想进学生会，每天就是检查检查各个班的卫生，尤其是每个星期五下午还要听那个油腻会长逼逼叨逼逼叨。

　　“只是杨老师有点头疼，发际线可能要更加靠后了，你这一缺考，我们班的平均分怕是要拉下去不少，这个月的奖金怕是没有了，真让人难过。”陈奇渊嘴里说着难过，可看着没有一点难过的意思。

　　“对了，你是怎么摔的啊？”

　　“我，走楼梯，楼梯上有些脏东西，滑倒了。”

　　“这样啊……”

　　“是啊。”难道要告诉你我是从楼梯上往下跳摔的吗？

　　“那你可要好好养，你这聪明脑袋要是摔坏了多不好，往后就只能让我拿第一了！”

　　“我会的。”你想得美！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聊着天，一个身影火急火燎地冲入了病房，把两人吓了一跳。

　　“醒了啊，没有不舒服吧？”那个身影冲到方缘觉的床前，使劲抓着他的手。

　　“嘶。”方缘觉吃痛，吸了一口气。那只手是开始吊水插着针的，现在针拔了，只留下了贴在上面的胶带，被这么一捏，扎针的地方又酸又痛。

　　“啊，我太激动了。”方媛茜把弟弟的手松开了些，“呼呼，不痛了”。她抓起方缘觉的手腕，用嘴轻轻吹了吹，安慰道。

　　这要是平常，方缘觉早就开始耍赖撒娇了，可他侧头看见在一旁憋笑的陈奇渊，把这种想法收了回去。他轻轻拉开方媛茜的手，云淡风轻道：“我不要紧的，倒是你，来的路上还好吧？”

　　方媛茜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方缘觉，她担忧地摸摸他的头，“缘缘，你没事吧？是不是脑袋还疼啊？我把医生叫过来给你看看？”

　　“噗，哈哈哈哈哈。”一边的陈奇渊再也憋不住了，他转过身去大笑起来，全身都在抖。

　　方媛茜这才想起病房里还有个人，但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陈同学，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缘缘他好的很，是等你等饿了。”陈奇渊连连摆手，没理会方缘觉的瞪眼。

　　“那好，先吃饭吧，小陈同学和我们一起吃吧，辛苦你守这么久。”方媛茜打开保温饭盒，一股饭菜的香味立刻把整个病房都填满了。

　　“诶，不用了，我还是回学校吃吧。”陈奇渊虚情假意地拒绝着。

　　“吃吧，我都把你的份一起做了。”

　　“谢谢姐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陈奇渊满脸笑容地帮方媛茜收拾床头柜。

　　方缘觉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不住地翻白眼。

　　有了陈奇渊的帮助，很快就收拾好了。方媛茜今天炖了骨头汤，炒了个白菜，还有方缘觉最爱的西红柿炒鸡蛋。

　　看着西红柿炒鸡蛋，方缘觉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本来他并不感觉有多饿，可一闻到这饭菜的香味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他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陈奇渊在一边疯狂夸赞方媛茜的手艺，什么好听的话都往外蹦，把方媛茜哄得心花怒放，在那儿捂着嘴笑。这可能是她这两天第一次笑出来，方缘觉看着她舒展的额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了。

　　三人在这轻松的气氛中吃完了饭，陈奇渊吃得最多，方缘觉碗里还剩了大半碗。方媛茜又开始担心了，方缘觉也只是说自己刚醒，吃不下太多东西。陈奇渊帮忙收拾了碗筷，又和方媛茜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走之前他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样子，郑重地对方缘觉说道：

　　“早日康复，早些出院，学校里见！”

　　方缘觉被这份郑重感染到了，感觉自己瞬间成为了什么负伤的革命英雄，他也郑重其事地回答：

　　“学校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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