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

　　“还没醒吗”

　　“是啊，医生说早就应该醒了，我……”

　　方缘觉听见耳边有人在轻轻说话，但声音模糊，有些听不大清楚。脑袋又痛又涨，那种尖锐的声音依然在耳朵里回响。他费力地睁开双眼，视线却无法聚焦，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东西都在不停地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呕……”方缘觉受不了这样的冲击，胃里直一阵翻腾，一股酸水冲上舌尖，条件反射地呕了出来。

　　“醒了！醒了！”

　　身边说话的人听到了他的动静，快步走到他身边，有些急切地问道：

　　“缘缘，缘缘，醒了啊？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这声音有些沙哑，还带上了一些哭腔。

　　方缘觉听着这个声音就好像那种老旧的录音机发出来的，扭曲又不真实，听不出来是谁在说话。他动动嘴唇，问了一句：

　　“谁啊？”

　　他一开口，声音像是在锯木头，旁边的人听到了，声音里的哭腔更大了。

　　“我是……是姐姐啊，头痛不痛啊？”旁边的人抓起他的一只手，方缘觉感觉有些温热湿润的东西落在了手上。

　　“姐……姐姐，”方缘觉一听到是姐姐，心里委屈一下子都涌出来了，加上又难受，也一下子哭了出来。

　　“我……难受，头好晕。”

　　方媛茜一听他哭，自己也哭得更厉害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她不停地擦着眼泪。

　　“先叫医生过来看看吧。”另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这是个女人的声音，他只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可是他的大脑实在混乱，并不能准确地把这个声音对号入座。

　　“哦，对对对，叫医生，医生。”方媛茜站起来去摸床头的呼叫灯。

　　“缘缘，等等啊，医生马上就来了，你稍微忍忍，没关系的。”她想要去摸方缘觉的头，但看了看他头上缠着的纱布，又收回了手。

　　“医生？什……什么医生？我……我怎么了？”方缘觉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你摔到脑袋了，被送到医院来了。”方媛茜哽咽着回答他。

　　“我……摔到脑袋了，我怎么摔到脑袋了？我去考试，我……”方缘觉语无伦次，他想要坐起来，可是脊椎根本无法承受住那仿佛有千金重的脑袋，他又重重地摔回了床上。

　　“你别动，你脑袋上有伤，快躺好。”方媛茜赶忙过来扶，脸上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302号床怎么了？”有人敲了敲门。

　　“哦，医生来了，那孩子醒了，说是不太舒服。”开始在病房里的女人声音又响了起来。

　　“醒了是吧？我来看看。”方缘觉看见一个白色的模模糊糊的影子朝自己走了过来，自己的手被姐姐松开了，他听见了凳子移动时发出的尖锐的摩擦声，让他的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起来。

　　“哪里不舒服啊？”这是个男医生，他一边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问方缘觉，一边翻起他的眼皮，还拿了个手电照来照去。

　　方缘觉被医生这一照更加晕了，他没回答医生的问题，只是难受地□□着。

　　“他说他头晕，难受。”方媛茜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没得事，都是正常现象，看他的CT片子问题不是很严重，脑袋里面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医生收起了小手电，“把开的药给他吃了，过几天再做个CT检查一下就好了，脑袋上又伤哈，不要碰水。”

　　“好，好，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不是我讲，你这个小同学，走路不好好走，跳什么跳，跳个脑震荡出来了吧。”医生又操着那口塑料普通话开始教训起方缘觉来。“你看你姐姐多担心？她在边上守着你，一晚上都没睡觉，下次注意了奥！”

　　教训完了之后，医生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又和方媛茜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脑震荡？”医生离开之后，方缘觉有气无力的问道，“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昨天去扔垃圾碰到你，你跳着下楼梯，把脑袋给摔了。”一直在房间里搭话的那个女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叫你小心你还不当回事，话还没说完就给摔了，要不是我刚好在那儿，你怕是要糟糕。”

　　“是啊是啊，赶快谢谢金姐姐，人家昨天把你送到医院，今天又来看你。快谢谢人家。”方媛茜的声音听着没那么激动了，催促着方缘觉道谢。

　　哦，对！他想起来了，他早上去考试，走了楼梯，碰到了金小姐，然后……然后呢？方缘觉脑袋更痛了，尤其是左边的额角。他没有回应姐姐的要求，而是把牙咬得紧紧地，那剧烈的疼痛感快要把他撕裂了。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的方媛茜，又担心弟弟的情况，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病房里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

　　“没事，都是应该的。”金小姐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尴尬。

　　金小姐走到了方缘觉的床边，伸出手摸着他的头，她的手冰凉柔软，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抚摸着，一股清凉从她的指尖蔓延开来，那股清凉安抚了额头上暴躁的血管，把尖锐的疼痛压了下去。

　　方缘觉好受了很多，耳朵里轰鸣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视线也能够聚焦了。他看见了抚摸着他额头的金小姐，她的嘴角微微翘着，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她皮肤白皙，头发挽成一个漂亮的发髻，插着一根木簪子，上面缀着粉色花和红色的珠子。阳光从旁边照过来，簪子上的红珠子反射着光线，把简单的发簪变得夺目无比，她今天穿着一件青色的旗袍，外面搭了一件颜色稍深一些的针织外套，看起来比之前要成熟许多。

　　一旁的方媛茜就没有这么精致漂亮了，她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不知是哭的还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头发也是乱糟糟地，还穿着单位的制服，连肩章和胸牌都没有取下来。脸上一块亮一块暗，是化妆品残留的痕迹，看起来狼狈极了。她紧紧抓住方缘觉的手，满脸都是担心。

　　“姐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方缘觉看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又自责又难过。

　　“我不要紧，你没事就好。”方媛茜的眼眶又红了，“头还疼吗？”

　　“不疼了。”方缘觉摇摇头，眼泪又要掉下来。

　　“不疼了就好，把药吃了之后好好休息吧。”金小姐打断了这对伤感的姐弟，没让他们继续哭下去。“别光顾着哭了，小心一会儿头又疼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是，你说的是。”方媛茜想要用袖子擦擦湿润的眼睛，可是制服袖子上的金属扣子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放开方缘觉的手，去拿放在病房床头柜上的抽纸，可那一大包抽纸早就被她用完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包装袋。

　　金小姐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方媛茜，方媛茜接过，感激地看看她。

　　“谢谢您，金小姐，要不是您……他万一有个好歹，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他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你也别难过了，你哭他也跟着哭。”金小姐看着方媛茜不禁有些动容，她眼眶也红了红，不过马上就掩饰过去了。“我们先把药喂了吧，吃了药好休息。”

　　“好，好，把药吃了。”方媛茜不哭了，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里。

　　两人把病床缓缓摇起来，一起研究了一会儿医生开的药。把那一大堆的药按顺序给方缘觉灌了下去，那些药有苦有甜，混在嘴里实在不好受，方缘觉的胃一个痉挛差点全都吐出来。不过他怕姐姐等下又哭起来，强忍着胸中那股恶心的感觉，把药憋回了肚子里，又喝了几大口水，把嘴里古怪的味道全都冲掉。

　　喂完了药，方缘觉被折腾出了一身的汗，姐姐只好去厕所打来一些热水，把毛巾浸湿，给方缘觉擦起身体来。金小姐也在一边帮忙，方缘觉有些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金小姐看着他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方缘觉搞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干脆闭上眼睛，任由两个人摆布。

　　忙活完了，两人才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方媛茜言语之间都是对金小姐的感激之情，还提出来要减免几个月的房租来表示感谢，金小姐连连摆手谢绝了姐姐的好意，她笑着说，

　　“其实你不必这样客气的，虽然你是我的房东，但大家也算得上是邻居，邻里之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啊，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叫金若月，以后就叫我名字就行了，不用金小姐金小姐地叫，太生分了。”

　　“好，谢谢你，若月以后有事尽管找我，我一定帮忙！”方媛茜说着，朝床上的方缘觉使了个眼色。

　　“谢谢月姐姐。”方缘觉心领神会。

　　金若月笑着应下了这个称呼，又转过头和方媛茜聊起了天。

　　药效渐渐上来了，方缘觉的眼皮越来越重，病床前两人的谈话声也越来越小，最后好像是听到金若月说了一句，“你先回去收拾下再来，我帮你看着他。”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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