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

　　天边的黑云渐渐往这边压了过来，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气味，风撞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哐哐的响声。明明是白天，可房间里却打开了电灯。

　　方缘觉坐在餐桌上用力吸着面条，姐姐一大早就开车出去了，只留下了一碗面条，两块零钱和一张写着潦草字迹的便签纸。

　　　　“今天单位有事，不能去送你上学了，你自己坐公交去。“

　　　　　面条已经糊掉了，尽管方缘觉加了水进去也无法挽回它粘成一团的命运。姐姐的便签让方缘觉稍稍有些头疼，他满以为今天早上是姐姐送他上学，就把闹铃调得晚了一些，要是有车接送还好，可是要坐公交车的话时间就有点紧了，况且他挤公交的水平实在是不怎么样，挤不上车就算了，还被人从车上挤下来过。当然，这也是没锻炼过的结果，上小学时，学校离他家近，走个五六分钟就到了。上了初中家里又买了车，一年到头都是姐姐开着车送他上下学。要是平常还好，可今天偏偏是月考，是千万耽误不得的。

　　想到这里，他的动作又不禁加快几分，他飞快地吃完了面条，然后把碗随手往洗碗池里一扔，又胡乱抽了几下桌上的抽纸，拿出一张抹了一把嘴，把剩下的团成一团塞进校服的裤子口袋里，跨上了书包就往门口跑。

　　现在是7：35，2路车在7：45有一趟，如果能够顺利挤上车，到学校15分钟的路程，就是8：00到门口，10分钟到教室，8：20入场，完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方缘觉便用力把门一摔，向着电梯飞奔了过去。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你越想找到的东西就越找不到，就像现在一样，方缘觉越是着急，电梯就上来的越慢，然后干脆在七楼直接卡住了。方缘觉急得直跺脚，他家住在12楼，要跑下去得废不少时间和体力。他可不希望等下进教室的时候满头大汗，他在同学们的心中的形象可一直都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的。

　　他又在电梯门口转了几圈，可电梯完全没有要上来的意思，好像在七楼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他心里又默默盘算了一番，比起满头大汗地进教室，考试还是更加重要一些，在挣扎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决定赶快跑下去。 　　方缘觉用力推开楼梯间的门，因为是电梯房的缘故，又加上这里是高层，楼梯间很少有人走，所以打扫的清洁工也不怎么用心，他推开门的时候扬起了一小阵灰尘，呛得他直皱眉头。

　　“好啊，我们家给你们开工资，你们居然偷懒。”他一面用袖子捂住了口鼻，一面在心里数落着公寓的清洁工。

　　楼梯间里十分昏暗，因为现在并不是晚上，感应灯自然也没有亮起来。远处隆隆的雷声渐渐逼近，窗户的影子在地上长长的拖着，先前肆虐的风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天边的雷云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线。整个楼梯间变得静悄悄的，方缘觉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沉寂且逼仄的空间让他十分压抑，他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出于本能的，方缘觉想要快速逃离这个地方，他飞快地摆动双腿朝下一楼的楼梯间走去，但到达下一个楼梯间之后，这种沉寂的气息更加明显了，好像在他的背后拥抱着他，钻入他每一个毛孔之中，包裹住他的五脏六腑，把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他变得不满足于这种缓慢的下楼方式了，他开始抓着楼梯的扶手往下跳，可那股气息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他早把赶时间的事情抛到脑后去了，他只想跑，赶快跑，跑出这个楼梯间，跑出这栋楼，这样他就安全了。

　　方缘觉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下楼的动作，他心里虽然充满了恐惧，但是理智还在，他默默数着楼层数，衣服在奔跑中已经湿透了。

　　“终于到了！“他心里暗暗想着，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他抬手就要推开楼梯间的门，可看到上面的数字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在这初夏闷热的天气里,方缘觉却硬生生打了好几个冷战。

　　7楼

　　“鬼，鬼打墙？”他突然想到了在各种灵异小说上看到的一个出现频率颇高的词语。

　　鲜红工整的印刷字体在幽暗的光线下变得狰狞起来，张牙舞爪地，好像要扑过来把他吃掉一样，方缘觉挣扎着想要往后退去，可是身后的楼梯间也同样令他胆战心惊。

　　“真是进退维谷啊！“ 方缘觉忽然想起了前两天在语文课上学过的一个成语。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滑落到脸颊，然后滴在他的校服上。方缘觉不由地屏住呼吸，弓起身子，把书包挡在身前，死死地盯着门上的“7楼“，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下他的心跳声。

　　“咔哒“ 面前的安全门发出一声轻响，一股清凉的风从门缝里灌了进来，方缘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嗷“地一声蹦出去老远，凄厉的叫声把推门的那个人也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什么情况？“ 开门的那个人立马缩了回去，过了几秒钟，又把脑袋从门缝中探了出来。那颗脑袋左右看了看，看见方缘觉之后愣了一下，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场面显得尴尬无比，最后还是由方缘觉先开口。

　　“我，我，你……”方缘觉一只手把包捂在胸口，一只手指指自己，又指指门口的人，我我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啊？我，我怎么了？”那个人显得有些紧张。

　　“不是，就是……我……”方缘觉脸涨的通红。“我从楼上下来，然后你突然开门，就……” “哦，哦。”那人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方缘觉这才正眼看清了来人。

　　“是你啊，金姐姐。”方缘觉松了口气，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来人是前两天刚搬来的住户。签房租合同的那天方缘觉刚好在家，他只记得这位新住户姓金，看着挺年轻，他开始还以为是为了上学方便过来租房子的大学生，没想到居然是和姐姐一年的，这还让姐姐愤愤不平了好久。

　　“嗨，原来是小房东啊？这是上学去啊？” 金小姐微笑着向他打了声招呼。

　　“是啊，是啊，姐姐这是干嘛去？”

　　“我正要去扔垃圾呢。” 金小姐晃了晃手里的垃圾袋。

　　“原来是这样，那怎么没坐电梯？我看见电梯在七楼停了好一会儿。”

　　“哎，别说了，我看到它停在七楼，正高兴呢，可我等我跑过去刚摸到电梯按钮，它就往楼上走了。”金小姐满脸遗憾，“诶，倒是你，住的这么高，怎么也走楼梯？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你姐姐呢？今天不送你上学么？” 金小姐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把本来就因为紧张有些晕的方缘觉绕得更晕了。

　　“是啊，上学去……上学……不好！”方缘觉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上学这两个字刺激了他的大脑，让他意识到了时间的问题。

　　“不好！我肯定迟到了！”他回想起自己在楼梯间里浪费掉的时间，如果不能赶上7：45的那一趟公交车，他今天就进不了考场了。

　　“对不起姐姐，我得马上下去了，我要迟到了，再见！” 方缘觉匆忙挥手告别，又故技重施抓着扶手往下跳。

　　“诶！你小……”金小姐把手伸了出去，想要叫住方缘觉，可心字还没说出口，方缘觉就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没事没事。“方缘觉尴尬得摆摆手，真是倒霉，这种破坏形象的事情今天算是全碰上了！ 他狼狈的拍拍屁股爬了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这下可省事了。”金小姐的脸抽了抽，“不过，真的是他吗？” 她收回了手，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是他，不会错的。”金小姐手中的垃圾袋突然动了两下，从里面钻出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他真能考上？”金小姐疑惑。

　　“放心吧，我们要相信涞大人的眼光，再说了，我是监考人员，你懂的。”毛绒绒的脑袋一脸骄傲 。

　　“这才是你有恃无恐的原因吧！” 金小姐嫌弃地撇了撇嘴，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方缘觉以他自认为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到车站，累的差点没翻白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搞得站台上的人纷纷侧目。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站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台上挤满了人，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望着汽车过来的方向。

　　“看来还没来。”他暗自窃喜，在楼梯间耽误的时间也不是很多嘛。方缘觉终于想起了手腕上的手表，他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不由吓了一跳。并不是因为他要迟到了，而是因为现在的时间是：

　　7：35

　　“嗯？？？？！！！！！“ 方缘觉的大脑好像陷入了沼泽中。

　　“这什么情况？穿越？二重身？啊？我瞬移了？啊？怎么我下来都不花时间的吗？先是鬼打墙，然后又是瞬移？”方缘觉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车来了，车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方缘觉朝来车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公路的尽头，一辆老旧的二路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朝站台开了过来。

　　“嗯？“方缘觉这头还没惊讶完，又开始惊讶那头了，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车，不是全市的车都换成空调车了吗？”

　　“车来了，车来了！“又有人喊道。

　　老旧的汽车缓缓停在站台边，乘客们立刻一拥而上，把自己塞入那小小的车门里。当方缘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双脚腾空，被人“架”上了公交车。

　　“喂，等一下，小心点！”方缘觉大喊，但根本没人理他
　　。
　　明明看着那么多人，车又这么小，但是等人上完之后车里居然还有空的地方，他抓着扶手站好，旁边座位上的大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报纸。

　　司机沉默地将门关上，车子又晃晃悠悠地行驶起来。车里异常安静，刚刚挤公交车的吵闹声在他上车的那一瞬间便消失了。除了发动机响亮的轰鸣声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声响，所有人就像约定好了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方缘觉也被这种沉默感染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乌云以至，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落在公交车的玻璃上，一股股小瀑布在玻璃窗上汇聚，渐渐地汇聚成了大瀑布，遮挡住了前方的视线。可司机完全没有开雨刷器的意思，他好像能够看清前方的路，任凭瀑布在玻璃窗上倾泻。

　　“这……”方缘觉心里想，“这司机怎么回事啊，路都看不清了还不开雨刷器，太危险了吧！”

　　“那个，师傅啊。” 方缘觉思忖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那个，这么大的雨，你看这路都看不清了。”他委婉地提醒司机把雨刷器打开，可司机对方缘觉地提醒不闻不问，只是专心地开着车。在方缘觉带着有些生气的声音叫了第五遍“师傅”之后，司机把车停了下来，按下了打开车门的控制开关，他冷冷地看着方缘觉，

　　“喂，你到了。”

　　“啊？什么到了？”方缘觉正想发火呢，但被司机突然地这么一下给搞懵了。

　　“你到了。”司机又说了一遍，“该下车了。”

　　“该下车了。”他旁边座位上的大叔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也跟着说了一句。

　　“喂，喂，没必要赶我下车吧，我只是想提醒司机师傅开雨刷注意安全啊！”

　　“该下车了。”车上的人没理会他的解释，而是纷纷向他看来，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司机的话。

　　方缘觉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一步步退向门口的位置，在他动作的时候，整车人都死死地盯着他，嘴里还不断地重复着，该下车了，该下车了。

　　他退后着摸到门边，想从包里把伞拿出来，可是他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才想起今天出门时忘记带伞了。全车人都静静地看着他，方缘觉被看得有些发毛，只想快快离开。他看了看随着风飘入门内的雨滴，把心一横，冲进了车外的大雨之中。

　　下车之后方缘觉有些意外，因为正如那个司机所说的，方缘觉的确到站了，学校的大门就在前方。

　　“看来是我误会了。”

　　方缘觉把书包顶在头上跑进了学校，守门的保安不知道上哪儿偷懒去了，传达室一个人也没有。远处的教学楼在大雨里若隐若现，也许是雨太大了的缘故，方缘觉的视野变得奇怪了起来，他仿佛看见连接高一和高二教学楼的走廊上有许多灰色的影子在缓缓移动，校园里的树木也变得张牙舞爪。方缘觉快速地跑进大门，穿过升旗的小广场，来到了高一的教学楼前。他的外套校服基本上都淋湿了，头发还往下滴着水，他索性把外套脱了下来，用里面还算干的地方擦了擦头发。

　　“千万别被别人看见了”方缘觉暗暗想道, “太丢人了。”

　　“谁在那里” 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方缘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粉红色套裙拿着文件夹的肥胖女人从走廊尽头扭着腰走了过来。

　　“老师好，我是来参加考试的。”方缘觉礼貌地回答道，他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不过看她的架势大概是其他年级的老师，今天被安排到高一考场来监考了。

　　女人走了过来，方缘觉也看得更加清楚了，这个女人从头到脚的装扮都是荧光粉的，连眼镜和口红都是。她的皮肤有些黑，身材臃肿，那身套裙有点紧，把她身上的肥肉勒得一条一条的，看起来像广告里的米其林轮胎。她的小眼睛眯起来，目光穿透了厚厚的镜片落在方缘觉脸上。

　　“来考试的你自己看看，都几点钟了？都说了要提前进考场，你们怎么都不听？每次我监考都是这样！”她埋怨着。

　　“对不起，我路上稍微耽搁了一下，今天下雨，路有些堵。”方缘觉不好意思说自己起晚了，只好找了个借口，把锅推到了堵车上。

　　老师没有相信这个说法，她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方缘觉。”

　　“啊？！方缘觉，原来就是你啊，你可算是来了！”她听了方缘觉报出的名字，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一开始的不耐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肥胖的脸上露出笑容，尖利的声音也软了下来，有些讨好地说：

　　“就差你了，你的位置在最后一个考场，我带你去吧。”说着就拉着方缘觉的手往前走。

　　“老，老师，请等一下。”方缘觉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抓，吓了一跳。他试着挣脱女老师的手，但她的手铁钳似的，牢牢地抓着他，根本撼动不了分毫，方缘觉挣扎了几下就无奈地放弃了。

　　“老师，我的考场没有搞错吧？我怎么会在最后一个考场？”

　　方缘觉对自己的考场座位无比疑惑，因为学校有规定，每次考试的考场安排都是以上一次考试的年级排名作为参考。自从去年九月份入学以来，方缘觉一直坐在第一考场的第一位，怎么可能在最后一个考场考试呢？

　　“哎呀，不会错的，你的名字谁不知道？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我都看了好几遍了，不会错的！”女老师拉着他直往前奔。

　　“这倒是真的。”方缘觉心里有点小骄傲，他成绩优秀，从入学以来就一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全校老师对他的大名是如雷贯耳。

　　“是不是这次月考把座位倒过来了？”方缘觉心想，“一定是这样的。”

　　女老师连拉带拽的把他拖到教室门口，“好啦，进去吧！”她收回了手，放开了方缘觉，然后一把把他推了进去。

　　方缘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慌乱之中他往前扑去，差一点就撞上了讲台。幸好他反应快伸出双手撑住了，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坐在讲台上盯着他。

　　“老师好。”方缘觉有点尴尬，他连忙站好，向讲台上的老头打了个招呼。

　　“嗯，就等你了，去吧。”这个老头方缘觉也并不认识，想来也是其他年级的老师。他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夹克，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他使劲绷着脸，像是在努力憋着笑，伸出他那枯树枝般的手指指着教室角落：“你的座位在那里。”他那双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缘觉，方缘觉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缩缩脖子往座位走去。

　　方缘觉的座位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这次考试的编号--叁拾。居然用的是汉字，还是用毛笔写的，还用的是大写！不过字倒是挺好看的。

　　方缘觉一边心里默默吐槽着写编号的老师，一边从书包里拿出文具，他看了看四周的同学，他是最后一个，那么这个教室里就有三十个人，但他在这三十个人中并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

　　“怎么回事？”他心中一跳，就算考场是反着来的，但自己不可能一个人也不认识啊，别人不提，那个万年第二每次坐他旁边的陈奇渊怎么也没看见啊？

　　“同学？同学？”方缘觉轻轻地喊着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转过头来，他面色苍白，营养不良似的。方缘觉觉得这个男生有点眼熟，心中也稍稍放松了些。他这才发现，这个男生浑身都是水，水顺着他的校服滴到了地上，座位底下都积了一滩的水了，看来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没打伞就跑来考试了。

　　“嘿，这老哥可真厉害！”方缘觉在心里赞叹道，“这怕不是掉进河里捞上来的吧。”

　　“有什么事吗？”男生也是轻轻地开口回答了他。

　　“这个考场，怎么排的啊？我怎么一个人也不认识？”

　　“按地区排的，你是新人，自然是不认识的，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教室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啊？”方缘觉满脸问号，“我们学校考试，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难道还是别的学校的？”

　　“今年在我们学校考，也是挺走运的，对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男生压低了声音问道。

　　“应该还可以吧。”方缘觉被他的回答搞得云里雾里，月考不在自己学校考还能跑到其他学校去？

　　“哎，我准备得不太好，这次这么多人来考，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我不求能留在本地，只要能进入体制我就心满意足了。”男生叹了口气，

　　“不过我们有英语的优势，那些老鬼讲不来英语，肯定是考不上的。你说啊，那些老鬼英语学又学不来，数学也不怎么样，理科更不用说了。他们根本考不上，干嘛还要占名额？”男生一脸苦相，絮絮叨叨地向方缘觉吐槽着。

　　方缘觉听得一脸懵，这是他活了15年，第一次感觉自己听不懂中国话，他想要开口再问，可一阵浑厚的钟声把他的话震回了肚子里，方缘觉感觉随着一声声的钟响，一股无形的力量攀上了他的身体，爬进了他的嘴里，强制让他闭上嘴，坐端正。

　　“好了！”讲台上的老头拍拍手，“现在考试正式开始，规则我就不多说了，想必大家应该知道了，我现在开始发卷子和答题卡，前面的麻烦把卷子传给后面的。”他撕开了装试卷的纸袋，但没有把握好分寸，袋子被撕出一个大口子，一些试卷掉了出来，散落得到处都是。

　　前面的同学一动也不动，任凭老头手忙脚乱。他在捡试卷的时候，手里的破袋子又滑出新的卷子，老头在讲台上“哎呀哎呀”，可是台下安安静静，一点反应也没有。

　　方缘觉看着这滑稽的场面却是一点也不想笑，身体处于这种状态，要是再意识不到不对劲那就是傻子了，可是他的身体被牢牢地束缚在座位上，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头手忙脚乱地捡试卷。

　　好不容易把那堆试卷理清了，老头又撕开了答题卡的袋子，幸好这次没再出问题。

　　很快，试卷和答题卡就从前面的座位上递了过来，方缘觉发现自己可以动了，但也仅仅局限于手和脑袋，不过脑袋也只能稍稍偏移，喉咙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方缘觉抵抗了一下，还是动不了。其他人已经开始动笔了，教室里原本只有钟表走动的声音，现在纸张被翻动和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也加入了进去。

　　“同学，你怎么还不开始啊？” 老头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方缘觉吃力地抬起头，见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快开始写吧，只有三个小时，你不抓紧时间怕是写不完了。”

　　方缘觉脸都憋红了，他想大声质问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怎么都开不了口，老头一直盯着他，嘴角不住得往上翘。方缘觉挣扎了一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好放弃了，认命地看起了试卷。

　　这本试卷很厚，并没有封面或者抬头什么的，一上来就是题目。方缘觉粗略地浏览了一遍，语文数学英语历史政治生物化学什么题目都有。他拿起笔开始答题，心思渐渐转移到题目上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疑问被他暂且搁置在了脑后。大多数对方缘觉来说难度并不大，尤其是理科和英语的题目，但那几个文言文的题目做起来却是非常吃力，有几道题他研究了好半天也没懂什么意思，就随便填了个答案，想着等考完试就去查查。而比较让他意外的是那些自由回答的题目，像是他老姐每年公务员考核之前背的那些东西，他还帮老姐抽查过，抓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把自己能记住的全都写在了纸上。

　　最后还有一个800字的议论文，题目是《思想如何决定国家的发展》，说实话，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他只能从政治书还有每天晚自习之前被老师强迫看的新闻联播里苦苦搜寻素材，东拼西凑写满了八百字。

　　写完了题目，方缘觉有种脱力的感觉。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考试中思考这么多问题，那几个文言文题目，还有最后那个议论文，嗯……他觉得自己需要花时间多读一些书，而不是打游戏。

　　“咣，咣……”几乎是在方缘觉停笔的一瞬间，一阵响亮的咣咣声从教室外面传进来，像是敲锣的声音，方缘觉忽然感觉先前压迫在身上的力道消失了，身体能够活动了，但声音还是发不出来。

　　“时间到了，停笔！请大家从座位上站起来，试卷和答题卡留下，从一号开始一个一个地从前门出去！”那老头把双手撑在讲台上扯着嗓子用力地喊。

　　前面的同学们立马按顺序一个一个地站了起来，走向教室门口，方缘觉也跟着大部队走出了教室。在经过讲台的时候，那老头微笑着对他说了句“不错！”，还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哪里，做得不是很好。”方缘觉有点不好意思，这套卷子他着实做得不怎么样，哪里能说“不错”呢？

　　“足够了。”老头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谢谢老师。”方缘觉心虚地回应着，一只脚已经跨出了教室的门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连忙转身：

　　“老师，我想问……”他的问题并没能问出口，因为他看见，转过身的老头身后竟然拖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啊！”他大叫一声，撞上了前面的人。在他前面的人是刚刚在考场和他说话的男生，他被方缘觉吓了一跳，颤抖着问了好几个“怎么了？”

　　“尾巴，他，有尾巴！”方缘觉有点语无伦次，只是用手指着老头。

　　“尾巴？尾巴怎么了？”那男生一脸不解。

　　“怎么？你没见过尾巴？”老头悠悠地转过身来，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笑，那对精明的小眼睛现在盛满了绿莹莹的光，好像要把他的灵魂吸走一样。

　　“啊！你看他！你看他！”方缘觉又大叫一声，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那男生走过来要扶他，旁边的同学也纷纷围了上来，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事。方缘觉看着朝他伸出手的那个男生，忽然想起来他是谁了，难怪自己觉得眼熟，他分明就是去年秋天那个下河游泳淹死的高二学长。他们全校都去参加了悼念仪式，校长还借此机会大力强调了不要下河游泳，注意人生安全。

　　“你，你是！”方缘觉觉得自己呼吸变得十分困难，面前男生的脸不停地变化扭曲，往他面前凑。

　　“走开，走开！你别过来！”方缘觉挥着手往后退，想要驱赶他，可这根本没有效果，那张脸还是越来越近。他还在往后退，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身后阻挡了他的退路。方缘觉回头一看，只见一开始在旁边围观的“同学们”已经把他团团包围了，他们的脸也变得扭曲起来，像着他不断靠近，他们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方缘觉已经听不清了，那些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成为了无法理解的嘶吼，冲击着他的耳膜。那些嘶吼入侵了他的脑海，在里面发出山呼海啸的轰鸣声，他伸手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从他的眼睛，嘴吧，鼻孔，甚至是毛孔中不断涌入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成为了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炮弹，额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着。他感觉自己也在嘶吼，嗓子都要喊哑了，可是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那些轰鸣声渐渐入侵了他的视觉神经，敲打着视网膜。视线因此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最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在视野消失的那一刻，轰鸣声也一起消失了，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身体好像在往下坠落，意识跟着身体一起往下坠落，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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