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

　　“所以说，这么大的地方，就我一个人管？” 方缘觉坐在轿椅上侧着头问身边的金若月。

　　今夜月朗星稀，微风习习，第一天正式上班就碰上个好天气，运气真是不错。今天的轿椅和上次的不太一样，只是一把样式简单的靠椅，四个小鬼排成一行，前面两个，后面两个。金若月和水水在轿椅的两边和方缘觉说话。

　　金若月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旗袍，头上簪着蓝色的绒花，肩上裹了一件茶色的披帛，脚上穿着双月白色的绣鞋，拿了一把团扇半遮着嘴。水水身上还是那件玉色的袍子，在方缘觉身边上蹿下跳。

　　“理论上你的辖区很大，可事实上却只有一点点地。榆城山中妖族颇多，势力庞大，关系复杂，妖族比较反感幽府的管理，一直不让在领地区域内设城隍，连山神河神也不许，你的势力基本上就只在城里面了。” 金若月回答他。

　　“为什么不让？”

　　“因为那里妖多人少，尤其还有四个大的，要来硬的怕是有不少损失，所以干脆放权让它们自治了。”

　　“我明白了，就是那些妖族的领地我不用管，这样看来也蛮轻松的嘛。”

　　方缘觉一边说话，手却不停地在身上摸来摸去，今天的“制服”换了一套，一件红色的圆领袍子，前后都打上了云雁的补子。腰间系着一条纯金的腰带，右侧挂了个小袋子，里面放着他的印，令，和鱼符。

　　左侧原本挂着的佩剑，现在正横在方缘觉的膝盖上，理由是他坐下来的时候剑柄总是戳着他。袍子的下摆织着江崖海水纹，靴子倒是和昨天的一样黑面白底的。头上的乌纱帽镶了一颗青金石，方缘觉主要是在摸它和黄金腰带。

　　“呵，你可真会想。” 金若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要真的这么轻松，凭什么这么点地就给你四品的官职？那几个妖族的首领，各个都是难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有什么难缠的？有道理讲道理，没道理讲规定嘛。” 方缘觉毫不在意。

　　金若月懒得和他计较，年轻人就是这样，不吃苦头不长记性，以后有的他哭的。

　　“这是榆城的地图。” 金若月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张纸，“我们的内城在正北方的山谷之中，内城东侧有阴兵驻扎，南方有一座阴阳桥通往鬼市，鬼市也是外城，这里不管是人，妖还是鬼都可以来，一般都是做生意。这条分叉的和是忘川的分支，左边这个被河包起来的是犬妖的领地，它下面的是鹿的，右下角两个问题比较大，是夜枭和狐族的领地，有些领地纷争，三天两头就闹事。”

　　“狐族？是水水家吗？” 方缘觉完全没管“闹事”这个词，反而去问水水。

　　“才不是，我家住天山那里，远着呢。” 水水疯狂摇头，想要和本地的极力撇清干系，差点把头上的儒巾甩下来。

　　“那的确很远。” 方缘觉表示赞同。

　　金若月有点无语地看着他们俩，清了清嗓子继续介绍：

　　“内城布局和酆都城基本相同，城中有二十四坊，城隍府在正北方，旁边还有银行，不过只提供换汇业务，存钱取钱的话要去鬼市的总行，你要取工资要去鬼市的银行取，有点麻烦。”

　　“等一下。” 方缘觉举手打断，“换汇？换什么汇？这是有外宾来吗？”

　　“外宾的确是有的，不过这个换汇主要是阳间人给烧的纸钱，每种形式的纸钱都有一定的汇率，最值钱的是刈金，基本上是30：1 吧，最不值钱的是那种天地银行发行的纸币，烧几百张也换不到一块钱。”

　　“还能这样？” 方缘觉大惊。

　　“当然要这样啊，不然幽府得通货膨胀成什么样啊！” 水水插嘴道。

　　这狐狸知道得还挺多，通货膨胀都用上了。

　　“治安一定要注意，城内虽然好管，但基本上住的都是没工作吃福利的，一天到晚专门给你找事。有钱有工作的都住鬼市，那边公司比较多，人员也比较复杂，你最好每个星期自己去那边的值班室走一趟。”

　　“厉，厉害了，还有公司，人死了都要上班吗？”

　　“当然，就算是死了也得工作赚钱，不然就只能住在内城这种又没网又没电的地方了。”

　　“阴间也通网啊？！”

　　“是啊，用的还是智能手机呢。好了，先说这么多，我们到了。”

　　金若月收起地图，方缘觉看了看，脚下的城市和昨天看到的差不多，就是没那么大，天边也没有那些燃烧的火焰。轿椅缓缓降落，在一座门前停下。方缘觉踉踉跄跄地从轿椅上下来，抬头看了看，那大门看上去简朴地很，完全不能和皇城的大门相比，黑色的瓦，白色的墙，屋顶是歇山式的，斗拱也是全部涂黑，不见花纹。门上挂着一块棕色的牌匾，上面用繁体字写着“儀門”，方缘觉站在门口张望，可以一眼看见里面的大堂，大堂里还站着不少身影。

　　方缘觉提起衣服下摆跨过门槛，进门处的两侧种着竹子，就是颜色有些奇怪。仪门后面是大门，两侧还有钟鼓楼。穿过大门，路的正中央有一块石头，石头两侧分别有一个圆台，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大堂里乌泱泱站着一片，方缘觉又一次撩起下摆跨过门槛之后，大堂里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让我们欢迎大人！”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刚站稳的方缘觉就看见有什么东西冲他面门上砸来，他本能地伸手护住头。那些东西落在身上，砸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这这，什么情况。” 方缘觉站好，惊魂未定地看看周围的身影，可还没等他看清，下一轮袭击又开始了。

　　“差不多行了。” 金若月淡淡开口。“正事要紧。”

　　“哦~” 大家拖长了音调，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收手退到两边。

　　方缘觉终于缓过劲来，他放下双手，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大堂里满满当当站了十几二十个身影。其中有两个显得尤为明显，他们身材高大，装扮一黑一白十分熟悉。穿黑色的是个面容英俊的男人，他面色凝重，在嘻嘻哈哈的一众里显得格格不入。白的那个是个身材高挑前凸后翘的姑娘，正笑嘻嘻地看着他，还时不时向他抛个媚眼。

　　方缘觉脸一红，心虚地把视线转移到地板上，他脚下的地板堆满了花和一些不知名的果子。

　　真是奇特的欢迎方式，他心想。

　　“好了，既然已经欢迎过了，那我们就互相认识一下吧~” 那个白衣姑娘第一个走上前来，拱手道，“我是榆城的白无常，今年刚从学校毕业，名字叫金多健。”

　　“金多健？” 方缘觉看着这个漂亮姑娘，心里吐槽也不知道她爹妈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女孩子取个这样的名字。

　　“是的，或者您叫我编号也行，谢39817。” 金多健朝他做个鬼脸。

　　“你亲戚吗？” 方缘觉悄悄问旁边的金若月。

　　“不是。” 金若月立马给出答案。

　　“这是我们的黑无常，叫吴少康，比我早毕业一年，之前工作受了伤，说话比较费劲我就帮他介绍了。” 金多健拉过一边的黑无常介绍道，“他的编号是范39602，大人您要问他什么直接和我说就行了。”

　　黑无常吴少康沉默地一拱手，算是打招呼。

　　“你俩名字倒是挺搭的。” 方缘觉简短地点评。

　　“是么？我也觉得，以后还请大人多照顾我们啦~” 金多健嘻嘻一笑，拉着吴少康退了回去。

　　“榆城牛头牛老二！”，

　　“榆城马面马老三！”，

　　“见过大人！”

　　人群中又走上来两个身影，向方缘觉抱拳行礼，虽然方缘觉之前听过不少关于牛头马面的传说，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但等到真的看到正主了，心里还是有些不大适应。这牛头马面说起话来喜感十足，感觉像是春节联欢晚会上拜年的吉祥物，方缘觉想笑，但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只得使劲绷起嘴角。

　　介绍了自己，牛头马面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啊，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互相关照。” 方缘觉把昨天晚上听来的话活学活用。

　　“是是是……” 牛头马面摸着他们的牛头和马面，腼腆地笑了。

　　“夜游神萤，梅，见过大人，愿大人工作顺利，步步高升。”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两个清丽的少女，一边说话一边向方缘觉福了福身，她们地的声音柔软甜美，粉色的唇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双眼弯弯好似那江上的横波，一个双眉细长舒扬，好像雾中青山；另一个的则似春日柳叶，额间还缀着精致的花钿。两人都穿着藕粉色的长裙，肩上的披帛一直垂到脚踝。

　　“谢……谢谢。” 这回轮到方缘觉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只是低着头，傻傻地道谢。

　　“我们是日游神云，兴，你好你好。”

　　这次上前的是两个看上去和方缘觉差不多大的少年，一个剃了个囚头，耳朵上戴了一排耳环，眉毛被分成好几段。另一个烫了个卷发，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有点像是日剧里的男主角。他们俩分别拉着方缘觉左右手上下摇晃，很是热情。

　　“见过大人，妾身七娘子，是衙署的厨娘。”

　　最后上来的是一个留着妹妹头的女孩，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襦裙，袖子用襻膊绑着。她有些害羞，双手抓着襦裙的带子，头上一对黑色的耳朵动来动去。

　　“兽耳？妙啊！” 方缘觉心里默默感叹，但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

　　“七娘子是我的好朋友。” 水水拉了拉方缘觉衣袖，“她是猫妖，做饭可好吃了。”

　　“哦，这样啊，那以后麻烦你了。” 方缘觉听了水水的话，朝她点点头。

　　七娘子没说话，而是鞠了一躬，跑到白无常身后躲着去了。

　　“主要的职员都在这里了，衙署还有二十四名小鬼队长和小鬼若干供你调遣，就不一一介绍了，还有问题吗？” 七娘子下去后，金若月总结道。

　　“没有了。” 方缘觉目光巡视了一圈，摇摇头。

　　“那好。” 金若月走到方缘觉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勾起嘴角，语气郑重道：

　　“从今夜开始，你将正式开始城隍的工作，而我将会全程监督。方大人，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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