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

作者:琬卿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回府


      一百多人长途跋涉前往台州的时候,气候还颇为怡人,不时有些微风拂过,阳光晒在身上,也只会让人心情愉快而已。沈潋更是借着这样的好天气,仗着自己的好心情,去给一众州县添堵。
      可眼下已经是六月,恰好是少雨的时候,阳光热辣辣地浇在身上,偶尔有一丝的凉风吹面,可转瞬便被热流重新涌了过来。官兵们身着铠甲,深色的金属被太阳晒得热烫,更是煎熬难耐。沈潋已经尽量避开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然而,临近中午的日光也实在是威力不小。
      若不是倭寇还没有彻底从省内驱逐,沈潋甚至起了一觉睡到下午,等夜晚的时候再一日千里的念头。
      车外的官兵们不时伸手抹去头上的汗水,车里的沈潋也少见的没有一个劲儿地往岳护身上贴,只是用右手撑着下巴,皱着眉头一片愁云惨淡。
      牙疼是真的要命啊。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沈潋一个北方姑娘实在是不习惯南方蒸笼一般的湿热,终于在奔波的路途中,命中注定地上了火。
      自然,也不光是天气的原因。
      牙疼到脸部扭曲的沈某人身残志坚地开发着心智的极限,终于在马车的一次颠簸中大叫出声:“苍天!你下个雷把吴东峰劈死吧!”
      岳护正给她打着扇子,被她吓了一大跳,哭笑不得道:“你若是真想他死,指望老天,还不如指望将军来得靠谱些。”
      沈潋幽怨地转过头,行将崩溃地说道:“吴东峰可是东南海一霸,以火器著称的葡萄牙人都得叫他一声大爷,以将军那几条破船,全撞沉了都未必能见到吴老大一面呢。况且死了一个吴东峰,还有徐迟和李页新,我们照样还得做小伏低伺候着。到时局面只会更糟。”
      岳护疑惑道:“你之前不是想着让吴东峰来收拾李页新吗?为什么要变卦?”
      沈潋简直想撞墙,“这个主意的前提是吴东峰归顺于我,可我左思右想,发现自己实在没有这个本事。人家是海上的大爷,想抢什么就抢什么,谁敢多说一句?凭什么想不开来接受朝廷的管制?他和徐迟不同,徐迟本质上还是个生意人,这位大爷可是个一心一意要跟朝廷作对,我拿什么招安?难道告诉他,你投了诚,我就让你来浙江随意抢劫吗?”
      口若悬河之后,沈潋的气势顿时低了一大截,慌忙继续捂死了自己的右脸,疼得眉毛眼睛都皱在了一起,再也不敢说话。
      岳护心疼道:“今日下午便能回了杭州,到时,你再同将军商量一番,一定能寻出个计策。眼下还是放宽心,再急又能如何,倒惹得牙疼。”
      沈潋实在无法,只好点点头,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席将军那聪慧通透的脑壳上。
      入城的时候,守城的官兵尽职尽责地将他们拦了下来,沈潋跳下马车,趁机松了松筋骨,岳护则谦和地将腰牌交给官兵查看。
      沈潋的精神好了许多,看着久违的杭州城,一时兴起,便想着抛下众人,自己慢慢游荡回去算了,什么有的没的都干脆明日再说。
      撩了袍子正要走,然而转过头便被一抹血红的披风惊得迈不出步子来。
      席封平从夕阳的余晖里大步走了过来,铠甲尚未脱下,径直伸手将沈潋拥进怀里,面色愉悦地责备道:“不过四五百里的距离,竟生生走了五天,抚台倒真是娇贵。”
      身后的席粲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心道:“四天前刚收到抚台动身的消息,自家将军便拉着兄弟们在城外挑了片空地照常训练,说是要适应适应不同的环境,归根结底还不是图个方便守人?但沈大人浩浩荡荡,哪里比得上报信的轻骑那般迅捷?果真是猪油蒙了心。便是望穿秋水,也不能直接让人家飞过来啊!”
      沈潋被他的铠甲硌得生疼,伸手用了十足的力气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痛苦地说道:“便是我想赶路,也要照顾别人的死活,你看看,跟着我的这些人,五日下来,身上都快褪了几层皮了。难道让他们顶着大日头往前赶吗。”
      岳护刚同着齐一遥将队伍清点完毕,回头便看到沈潋费力从席封平怀中挣扎出来,心间顿时一紧,未经思考便拦到了二人中间。
      席封平眼神暗了暗,神色分明有些不满,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说道:“等了你也有些日子,有些要紧事需要快些处理。”
      沈潋一把将岳护推开,赶紧上前问道:“什么事?”
      席封平得意地朝岳护一瞥,才悠然说道:“本月的军费需要尽快批下。军饷连着新购的几千架狼筅,需要库里支上九千四百两银子。”
      沈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了他许久,一时也顾不上牙疼,掰着指头算了起来:“五千个兵,一人月银一两八钱,这是九千两的开支。四千架狼筅竟花了四百两?上次我们分明见过了,那东西统共也重不过七斤,不过是枝干和几处尖头是用铁打造,撑死了也就用了两万斤的铁,眼下一千斤的铁也不过是十两,你那四千架约莫也就是二百多两,多出来的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席封平久违她这副嗜钱如命的模样,心情极为不错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说道:“狼筅之上并非只有铁器,更是淬了毒,再加上工匠的工钱,自然便要这样多。狼筅制成之后便不易损坏,也算是一劳永逸之举。你还是快些把银子支了,我好同弟兄们交待。”
      沈潋这才后知后觉地重新用手捂住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后槽牙,一时不知道究竟是牙疼更难以忍受,还是看着银子水一样地蒸发掉更招自己肉痛。
      席封平则不管不顾地揽着她的肩,朝巡抚衙门走去。
      席粲朝岳护望了一眼,不敢耽误,立刻跟在二人身后。
      岳护眼中神色莫辨,齐一遥见他奇怪,上前提醒道:“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岳护只轻轻应了一声。
      沈潋明知席封平这混蛋是在趁机占自己的便宜,但念在他那封勉强算是情谊深长的信,本想着不同他计较,可无奈自己根本不是吃亏的性子。想了想,用空出来的左手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蹄子,郑重地说道:“眼下我也有个问题要你来解决。若是你能替我搞定,军费我自然会批。若是你也没办法……军费只好靠你自己卖身来赚了。”
      席封平面色不变,悠然道:“你说便是。”
      沈潋神色认真地道:“你有没有办法让吴东峰心甘情愿地攻打李页新?”
      席封平略微一思考,道:“没有。下一个。”
      沈潋干脆地把自己肩上的那个蹄子甩了下来,冷漠地道:“那将军可以回去再想想,想到了再来同我要饷银。”
      前方便是巡抚衙门,沈潋回头看看,发现齐一遥离自己还有几步的距离,便从路边小摊上取了一碗冰酪,指着席封平冲摊主道:“这位付钱。”
      席封平一哂,并不在意,刚掏了银子,沈潋就同已经跟上来的齐一遥说道:“盯紧了,这几日不要让将军入府。他若是硬闯,把府门一关了事。”
      席封平就没见过这样过河拆桥的人,奈何沈潋已经进了府门,齐一遥又面色为难地拦在身前,只好狼狈地大声道:“李页新同吴东峰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二人之间无论公私都不曾生过龃龉,如何让他们彼此交恶?你若是想动李页新,我率兵前去就是了。饷银也可以先欠着,可军中粮草不足,你也不管吗!”
      沈潋正含着一大口的冰酪,闻言,转了身口中含糊道:“你把文书交给小乔,我盖了印再递出来就是。”
      齐一安从府中迎了出来,先望了望仍在门外和席封平僵持的兄长,才躬身对着沈潋说道:“将军前几日已经将文书带了来,在大堂搁着。没有抚台的指示,在下不敢随意处理。”
      沈潋冰了冰牙,舒服一些后才将那口冰酪咽了下去,凑近齐一安小声说道:“日后他送了文书过来,批了就是,不必拖着。”
      齐一安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道:“将军的军饷实在高了些,若是内阁问起,该当如何?”
      沈潋含笑朝他看来,那眼神简直有一种敲骨吸髓的恶毒。
      “所以需要你把将军的文书改上一改,把军饷压在正常的范围,多余的银两再从别的地方补上。军中若是没有太多别的花销处,便将空子抵在咱们这里。”她拍了拍齐一安的肩,笑得险恶至极,“若是被人发现,这算是贪墨公款。所以,小千还是小心一些,别露了把柄才好。”
      齐一安看着她施施然的背影,突然有一种被拖上贼船的感觉。
      岳护将怒气冲冲的席封平送走,才同齐一遥迈进府门。
      齐一遥见弟弟眉间微皱,有些担心地问道:“抚台为难你了?”
      齐一安不想他担忧,眉目舒展道:“并非如此。”将兄长打量一番,“大哥瘦了些,想必这一月过得并不非常安稳。还是赶紧下去歇着。抚台那里诸事还要依靠你。”
      齐一遥展颜一笑,说道:“抚台厚待我们兄弟,你我自然该格外上心些。职责所在,本当如此。况且平日里是岳公子费心多些,比起从前,我已经轻松许多了。”
      岳护对二人也早已亲近起来,闻言只笑道:“她性子有些调皮,但是并无坏心。还烦劳二位多多包容些。”
      齐一遥立刻便严肃下来,说道:“抚台本便是我们的上级,即便当真有什么不对,我们也只好受着。况且抚台待我们亲厚非常,我二人岂是忘恩负义之辈?包容不包容,实在无从谈起。”
      齐一安突然便明白为何沈潋能将机密要事都托付给自己来处理——有齐一遥在,自己便没了背叛她的理由。即便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几人多半是连坐之罪,连反水的机会都没有。
      轻轻苦笑一下,虽然明白她的为难和思量,心里却仍是有些低落。只朝两人拱手道:“抚台还有事唤我,失陪。”迈步走到大堂,拿起席封平送来的文书,斟酌一番,蘸了墨汁重新写了一封,拿给沈潋看过,才盖了巡抚大印,亲自为席封平送了过去。
      席府虽然距离卫兵所极尽,可由于席阚老大人的关系,席封平极少回家,日日都同自己手下的汉子们一同吃喝睡觉。齐一安将文书送去的时候,席封平刚用过饭,点了烛火准备翻翻兵书。齐一安不由得朝那兵书望了一眼,才收回目光,恭敬地将文书双手奉上。
      席封平心底高兴,明白沈潋方才只是赌气之言,并不当真拿正事玩笑。打开信封,才发现里面装的并非自己送去的文书,正有些疑惑,齐一安便解释道:“将军军费太高,若按此前的文书递交,只怕会授人以柄。抚台命我重新拟了一份,虽然名目略有不同,但领来的粮草银两,仍然尽数归将军取用。”
      席封平迅速略过纸上字迹,明白他所言非虚,更是高兴沈潋做事周密,抬了头仔细打量着来人,问道:“你便是她府上的书办,齐一遥的弟弟?”
      齐一安躬身拱手道:“在下齐一安。”
      席封平心里道她捡了个宝贝,面上却不做表示,只简单道:“替我道个谢。”而后随手掏出块银子来,顺着桌子推了过去。
      齐一安波澜不惊地说道:“多谢将军,但抚台大约不会收这样的谢礼。”
      席封平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挑了挑眉道:“这是赏你的。”
      心道:沈潋确实不会收,她会直接来抢。
      齐一安仍是不收,道:“兄长得以晋升,还不曾谢过将军,断没有反而收将军银钱的道理。”
      席封平勾了勾嘴角,道:“用不用你们是她的事,我并没有做什么。你要明白自己该效忠的人是谁。”
      齐一安直了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这个在下自然知道。但将军同抚台祸福与共,二位之间不曾有丝毫隐瞒,我等效忠抚台,一样也是效忠将军。并无区别。”
      席封平心道这人倒是个明白的,不再勉强,仍是在灯下研读起兵书来,只当他不存在。
      齐一安行礼退下。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993119/5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