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

　　剿倭事件后不久，徐迟便派人来传信，要徐钊快些回去。
　　二人来告辞的时候，沈潋正在抄佛经的手顿了顿，几乎是登时便松了一口气，而后强行装作一副痛惜不已的样子，放下笔，拉着卫琳婵的双手泪眼朦胧地说道：“夫人果真不再留些日子？我们姐妹才处了多少时日，若当真有事，叫二船主回去也就是了，夫人同我再多住几天，岂不是好？”
　　卫琳婵还没说话，徐钊便颇为不耐地说道：“大哥不知是怎么了，非要我立刻便回去。海上的事还轮得到我操心？再者说，他拨给我的又没多少人，更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战士，没了便不能成事吗！”
　　可能是着急要打断你的腿吧……
　　沈潋装出忧心的样子，为难地说道：“或许是因为你帮我剿倭之事也未可知。”她咬了咬嘴唇，仿佛下了决心一般，“要不我也跟了你们同去，与船主说个清楚。一切罪责我背着就是，万没有让兄弟受累的道理。”
　　徐钊嗤笑道：“你敢来？大哥手底下对朝廷有敌意的人不少，就你这样的去了，连大哥的面都见不着，就能被人摸黑给砍得稀碎。”
　　沈潋眉头都快拧成个疙瘩。
　　“你不必担心。帮你是我情愿的事。就算大哥不满，夫人也知道你的人品，到时帮着劝劝也就没事了。我到底是他亲弟弟，他能杀了我不成！”
　　沈潋这才松了心神，朝徐钊肩上打了一拳，赞道：“兄弟果真厚道。”她抬手为徐钊正了正披风，嘱咐道：“我是当真想要同船主和解的。烦你们帮我多劝着些。到时朝廷封赏，我下帖子请船主到杭州一游，照着最高的规格备下宴席，我们兄弟再聚，不醉不归！”
　　徐钊应了，朝屋外望了望，说道：“时辰不早，兄弟先回。大人保重。”
　　沈潋拉了卫琳婵的手，不舍道：“我叫上小护，送你们一程。”
　　徐钊临行前，给岳护送了一支不起眼的匕首，说是上面淬了剧毒，沾血便能夺人性命。二人惺惺相惜地一碰拳，徐钊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号令着手下离开。
　　在城头望着千数人浩浩荡荡地离城门越来越远，沈潋使劲地憋着笑，终于在回屋的一瞬间破了功，瘫在椅子上笑了个痛快。
　　岳护神色复杂地抚摸着那把匕首，说道：“其实徐钊的为人很好。”
　　沈潋被他惊了一下，而后调侃道：“你不会是真的拿他当兄弟了吧？恶贯满盈的人，日后有机会我定要取了他首级的。难不成你要因此而恨我？”她伸手将匕首捞过，抽出来认真打量了一番，赞道：“果真是锋利。他是练武之人，这样好的东西，竟也舍得拱手相送。看来的确是已经将我们看做是兄弟了。”反复又端详了几次，才将匕首推了回去。
　　岳护不接，道：“你拿着防身也好。”
　　沈潋强行塞回他手里，“我可不喜欢这样的东西。有你和小乔在，我又没什么危险，做什么沉甸甸的拿这个玩。”
　　岳护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潋将桌上几本佛经收了一收，朝岳护道：“你去同小乔打个招呼，我们也该回去了，明早就出发。我先去同庾大人说上一声，这段时间也多亏他照顾。”
　　岳护应过。
　　庾滕斋听说她要离开，也不说什么场面话，直接问道：“若是徐迟有变，该当如何？”
　　沈潋也不瞒他：“倭寇已然同他们反目。徐迟翻不出花来。过些时日我给他们递上和书，徐迟不会不接。”
　　庾滕斋疑惑道：“即便是他们同意投降，几千人带着火器在海上漂着，难道就放任不管吗？”
　　沈潋摇摇头，说道：“这便要靠着大人了。”她敲了敲桌子，“庾大人带上些靠得住的人，没事去找找李页新的麻烦。不用真刀真枪上家伙，那帮子人就火器多，别被当了靶子。找个茬，跟他干，就说你庾滕斋同他势不两立。”想起那日二人一唱一和坑骗徐钊的场景，沈潋露出了志同道合的笑容，“大人的演技我是信得过的。只是别真把他给惹急了，这可是一只牙尖嘴利的兔子精，小心被咬块肉下来。”
　　庾滕斋拱手道：“下官明白分寸。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沈潋道：“大人请说。”
　　庾滕斋道：“李页新是徐迟的臂膀心腹，他若是有难，徐迟不会坐视不管。到时二人联合起来对朝廷不利，该当如何？”
　　沈潋道：“卫琳婵和徐钊对我的印象应该还不错，会帮着劝说徐迟归顺朝廷。徐迟即便是不同意，也不会立刻拒绝，只会摆出一副观望的态度，视情形来决定自己的去留。在此期间，你若表明了对李页新的敌意，徐迟不会同之前一样，竭尽全力帮助他。况且眼下倭寇已经不再信任徐迟，更不会联合着徐迟一同侵犯沿海。徐迟也知道，一旦自己有难，倭寇未必不会落井下石。因此，他动手之前，绝对会三思。”
　　庾滕斋又道：“虽然如此，可徐迟未必会如抚台所想，对李页新反戈一击。”
　　沈潋赞同地点点头，道：“大人所言甚是。徐迟纵横东海近十年，如今更是家大势大，连朝廷都要忌惮三分。这样的枭雄，绝不会是能毫不留情出卖朋友的人。”她顿了顿，露出了一个相当阴险的笑容，“除非——那个人再也算不上是他的朋友。”
　　庾滕斋心里蓦地瘆了一下。
　　沈潋接着说道：“当然，我们也不能将全部的筹码都压在这一个宝上啊。万一徐迟始终念着对李页新的情分，那便有些难办了。”
　　庾滕斋皱起了浓眉。
　　沈潋却笑道：“大人别急，还有一个吴东峰呢。他同李页新没什么交情，动起手来可不会含糊。”
　　庾滕斋仍是有些不明白，问道：“可吴东峰为什么要攻击李页新？”
　　沈潋耸耸肩，坦白道：“我暂时还没想到法子。总不能是因为李页新抢了他老婆吧？等我回去同将军商议一下，或许他有什么招数也未可知啊。”
　　庾滕斋垂眸沉思，这样大的事的确不能是三言两语便能应付，沈潋在短时间内便能有这样的计谋也果真不容小觑。眼下自己手下还没有一支能放心托付的军队，这才是要紧事。其余的谋略，交给沈潋同席封平便已足够。
　　沈潋见他低头不语，明白他是在计较日后的活动，也不愿打搅，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庾滕斋却反应过来，伸手将她拦下，在她疑惑的眼神中，从柜中取出一个木盒来，递交给她，“一点薄礼，不成心意。还请抚台不要嫌弃。”
　　沈潋已然反应过来这盒子里是什么，甚至还掂了掂重量，估摸着大约也有个一二百两，嘴角一挑，也不拒绝，同他说道：“那我便敬谢不敏了。”
　　庾滕斋见她接过盒子，才继续说道：“我同大人都是因着阁老才能有这样迅速的晋升，也能算得上是祸福与共。若是台州的世袭卫兵们闹事，还望抚台帮着压上一压，万不可传到皇上耳中。”
　　沈潋轻轻一笑，道：“大人的手段，明眼人都是知道的，定然能让那些人心服口服。不过，退一万步说，即便大人这里出了问题，我让席总兵出面便是。席将军管着浙江一省的军务，用谁不用谁，也容不得他们有半句怨言。”
　　庾滕斋这才彻底放心，朝沈潋拱手道：“那下官先谢过抚台。抚台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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