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

　　倭寇心惊胆战地过着日子，海盗苦心冥想着朝廷的用意，官员们苦大仇深地理着卷宗，百姓热火朝天地播种庄稼。
　　沈潋觉得日子清静了不少。
　　两周期限还没到，海盗也暂时没有回信来，夫清在后院日日翻那几本子词集，小千则窝在书房里足不出户。
　　对了，那日沈潋要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带来，本以为一个书生而已，能有多少东西，有小乔帮忙，一趟也就差不多了。
　　事实上——她猜对了一半。
　　小千的生活用品的确也没多少，小乔一个人就轻轻松松地扛回来了。
　　只是后面还跟了三辆马车。
　　十几箱的书。
　　全是手抄本。
　　小千自己的手笔。
　　沈潋在第一时间扶好了自己的下巴，并且以一种见过大世面的稳重让老仆帮忙重新专门辟了个大型的书房出来，搬了许多架子进去，而后逃回自己的房间自暴自弃。
　　她沈某人翻过的所有的书，哪怕是话本传奇都算上，也没他抄过的一半多。真是读书人的耻辱！
　　岳护也加入了帮忙的队伍，并且非常坦诚地赞道：“公子真是博览群书。”
　　齐一安则非常谦逊：“只是抄了一次而已，还不曾参透，算不上什么。”
　　只是抄一次也超级了不起了好吗！
　　所以在沈潋不传唤的时候，齐一安便缩在自己的书房，提了笔，为自己的书作注。
　　府里人不多，又仿佛都有各自的事情来做。只有沈潋趴在大堂的桌子上闲得发慌。空闲往往就是罪恶的起源。沈潋稍加思索，便决定将自己的一腔恶意播撒在席大将军的身上。
　　于是一拍桌子，朝岳护道：“走，我们去瞧瞧灰头土脸的席将军。”
　　左右时间不少，也没什么事，沈潋干脆同岳护一路走到了卫兵所。
　　十多天的时间，席封平也挑了约莫两千多个新人出来，二人到达的时候，正巧碰到席封平穿戴了铠甲，正面容严肃地练着兵。
　　哨兵查了两人的身份，便急着要去报告。沈潋示意岳护将他拦住，而后悄悄地溜了进去。
　　同席封平也相处了不少的日子，沈潋早已不再对他感到初时的那种微微的害怕，反而对他的毒舌颇感亲近。眼下看着他一身暗黑的铠甲，利落地指导着小兵的动作，偶尔还提了长枪亲自示范一番，英姿飒爽得勾人眼球。
　　岳护跟在她身后，望着一片整齐的校练场，生发出浓厚的向往之意，看着席封平提枪戳刺更是热血沸腾。谁知一转头却发现沈潋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席封平看个不停，心里顿时有些憋气。堵着气走了两步拦在她身前。
　　沈潋正看着激动，谁知视线突然被遮了个正着，正要发作，抬头一看才发现岳护的脸黑得厉害，顿时怂了下去，强行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你也是第一次见到练兵的场景，不好奇吗？”
　　岳护不说话。扭过脸不去看她，也不往旁边挪，就那么直直地戳在那里。
　　沈潋失笑，觉得这样的他简直可爱极了，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巴，小声地说道：“你若是将军，定然与他不相上下。我若是个普通女子，也定然让你来这里建功立业的，到时天天趴到这边的栏杆上偷看我夫君。”
　　岳护心里的气这才顺了一点，摸摸她的发顶，真真假假地说道：“你若是喜欢这样，我今日便直接来奔了将军。”
　　沈潋将头摇得飞快：“我不许你过来。我们日日亲近不好吗？为什么要分开。我只喜欢你在我身边。”
　　岳护神情柔软道：“你喜欢什么我都会做的。”
　　沈潋朝左右望了望，见无人注意这边，往他身上一抱，抬起头狡猾道：“我喜欢你吻我。”
　　岳护眼睛弯了起来，如了她的意。

　　等到训练的时间结束，席封平朝了自己的屋子走来，才看到伸长着脖子盯着他的沈潋，心里突然愉悦起来。但转瞬又想起昨日自己忙着同手下的将领商议要事，还不曾洗过澡，便有些不自在，生怕沾了过重的汗味，惹了她不喜。
　　沈潋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分明认出了自己，却定在了那里不往前走，原本恶意作弄的坏心思早已丢得一干二净，干脆直接迎了上去，拉着他的臂甲将他拽了回来，自顾自地说道：“我只当将军是运筹帷幄的人，谁知将军还能亲自上阵啊。”
　　席封平冷哼一声，自负道：“本将十九岁便武举夺魁，岂能同那些绣花架子相提并论。”
　　沈潋顿时便朝岳护开心道：“小护你看，你上次同将军周旋了那样久，若是来武举，也定然能拿到前三甲的。”
　　席封平顿时一噎。
　　岳护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将军比我厉害得多，上次不过是不曾认真罢了。我岂敢同将军比肩。”
　　沈潋撅了嘴，不满道：“次次如此，你也不嫌无趣。罢了，随你。”
　　席封平从她身边挣了出来，刻意同她保持了些距离，将二人带到自己的房中，这才说道：“听说你从宣姐那里要了夫清过来。现在外面在疯传你是个好色之徒。不少人正物色好看的男子，要往你房里送。”
　　沈潋感觉到一阵恶寒，连忙说道：“我的确好色不假，可我又不是饥不择食。小护在这里，我如何能对旁人有那种心思？况且送过来了我还要花钱养着，这样吃亏的事我可不做。”
　　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沈潋转了话题问道：“方才远远看着，也觉得将军招兵成果不小。不知将军现今手底下有多少人？”
　　“不到三千。新招的两千多新人，加上之前的八百多旧部，暂时也有了些规模。”
　　“三千兵士，也能成些气候。将军如今都训练些什么？”
　　“枪法、阵法。校场上也会训练听鼓点的号令。枪法主要集中在上午训练，就是方才的样子，你也见过了。过阵子还要让他们彼此打斗，赢的人奖励，输的人挨打。”见沈潋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他有些得意地继续说道：“你来得不巧，一堆糙汉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若是下午过来，也能见到排兵布阵的样子。我想出一种新的阵法，近日正同他们演练着，也初具了些雏形。只是军费要高出一些。”
　　沈潋突然问道：“将军方才所讲，打斗中赢了的人有奖励，也是银子？”
　　席封平神色平稳，走到架子前，卸去头盔，沾湿了帕子擦了把脸，反问道：“否则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沈潋表示赞同，而后又问道：“不知将军的阵法有何特殊之处？”
　　席封平草草地擦了几下，将帕子扔回架子，坐到她对面。“浙江地势特殊，一般的阵法很难施展。所以我将十人纳为一阵，打头两人执盾，身后两人执铁蒺藜，而后四人操长枪，最后两人执弓箭短刀。用盾掩护身后之人，铁蒺藜阻止敌人靠近，长枪便于攻击，弓箭短刀则是防止侧后方遭人暗算。也算是简单易行。只是铁蒺藜是特制，需要好的工匠来打造，务必锋利坚牢，而且要长而密集，绝不能让敌人突破了这道防线。此外也不能太重，否则行军速度会慢上许多。这也是阵法的核心。如今我这里只有铁蒺藜一千多架，本打算近日同你说一声，拨些款项过来。正好今日你来，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听到要花银子，沈潋在心里把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悲哀地发现，席封平的募兵约莫着就是自己手底下财政的最大支出。顿时觉得自己贫穷了起来。
　　席封平伸手朝她脑袋上呼了一把，盔甲发出了冷厉的声音，他有些不满道：“募兵的钱由地方财政负担，又不是从你的私银中出，你这么计较做什么！况且即便是精打细算，那省出来的银子又到不了你的荷包。”
　　沈潋翻了个白眼，这位少爷怕是根本没管过家，哪里知道这许多的麻烦。一旦地方没了自己的财政积累，若是有什么需要定然是要向中央申请的。可是大周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皇上又不是个节省的，国库里面每年都要入不敷出了，哪里能有银子调给地方？到时出了乱子，库里又没有银子，拿什么给将士们吃粮发饷？拿什么给百姓扶困赈灾？他当真以为银子同水一样，一抓一大把吗？
　　于是又颇为忧虑地觉得自己得开些财源，否则迟早被这帮子大兵吃穷。
　　沈潋还陷在自己的忧愁里无法自拔，席封平又补充了一句：“为了保证战力，我麾下的将士粮饷是普通将士的双倍。领军饷的时候怕是会有些麻烦，你费心处理一下。”
　　沈潋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顿时站了起来，上前揪着席封平的领子，眼睛都要绿了：“你要招五千人，双倍的军饷，我怎么朝内阁解释多出来的这么多军费！你发军饷的时候就不担心我被锦衣卫直接槛送京师吗！将军，你这是草菅人命！”
　　席封平就安静地任她抓，等她发泄完，平静地说了一句：“否则以我练兵的强度，没有人会来追随。倭寇并非普通的土匪，一般的士兵奈何不了他们，只能如此。”
　　沈潋颓然地松开双手，又捂上了自己的额头，只觉得青筋直跳，无奈地说道：“我上个折子同内阁报备一下，不过批准的可能性也不大。我回去想想办法，要多少银子你自己去领就是了，旁的事情……我尽量兜着。”
　　敲锣声响起，席封平朝外望了望，又朝着沈潋说道：“你在这里先等着，过阵子训练结束我来寻你。”
　　沈潋站了起来，将岳护拉到身边，苦着脸说道：“我可不敢了。这才待了多久，就被你支出去几千两的银子，再多坐一阵我怕是该去砸锅卖铁了。”
　　席封平露出了盘剥他人的笑容，说道：“我只要银子，怎么来的不归我管。你要去就去，我也不留了，底下的人还等着。”
　　沈潋肉疼地离开了卫兵所，拽着岳护小声地嘟囔：“我今日真是鬼迷了心窍才想着来这里，看看书练练字不好吗非要给自己找罪受！现在可好了，将军大手一挥就是几千两几万两的银子，我上哪儿偷去！”
　　岳护安慰道：“省里还有不少银子，你看着调拨就是了，并没有那么严重。”
　　沈潋当即就炸毛了，咬着牙恨恨地道：“省里的银子都有去处，每年还要向内阁交待银子的花费。军饷那么大一笔开销，没有内阁的允许私自发放，”沈潋猛吸了一口气，而后哀嚎了出来：“被锦衣卫知道了这可是发配充军的罪名啊！”
　　岳护表示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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