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

　　这几天，倭寇的日子平白痛苦起来。
　　先是杭州附近的几位在外出抢劫时遇到了一队光头和尚，本想着他们也没胆子同自己一战，便明目张胆地走了过去。谁知这些和尚蓦地将念珠往怀里一塞，从背后抽出一根棍子，便杀意盎然地朝自己奔了过来，眼中直冒绿光。
　　几个倭寇先是一惊，毕竟自从登岸以来，汉人对自己的战斗力便已经认识得很清楚了，极少遇到这样不要命的莽汉子，登时泛起了些恐惧之情。但毕竟是在这片土地上放肆惯了的，片刻便定了定神，想着往日的微风，越发的自信起来。有刀法傍身，谁怕谁！干！
　　也不多说，提了刀便迎了上去。
　　而后自然是大败——被人家大败。
　　这还不要紧，打不过跑就是了，往山里一钻，便是大队的官军都不敢追的，丛林密布、地形险恶，还摸不清敌人的底细。贸然来追，他们不要命了不成？
　　是的。
　　听说和尚练武强身健体，大约是不喜欢贴膏药的。但他们追起人来，的确是比狗皮膏药还麻烦的多。
　　十几个倭寇被十几个和尚追着一直逃往了深山，而后在大山的深处继续进行着他们的亡命之旅。持续了几个时辰之后，倭寇们终于获得了长久的安宁——安息。
　　不得不说，和尚们的话有时也是很有道理的。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举起屠刀，佛挡杀佛。
　　沈潋在府中拿到了接二连三的喜报。昨日是台州府，今日是上峰岭，明日是白水洋，十几个十几个的人头往来送，鲜血淋漓，看得人真是痛快极了！
　　该！
　　没事跑到别人国土上撒野，还指望长久不成！
　　那日同苏杭的几位方丈谈过抗倭之事，方丈们一把年纪，虽然走的是佛系修行的路子，但一听是要抗击倭寇，二话不说回去组织了比武大赛，第二日便给她送了一百多名武僧来，个个都是棍法的高手，从几百名师兄弟中脱颖而出，身法灵活迅猛矫健。沈潋立刻便将这些人分了队，十几人一起，共分了那么□□小队，划开了各自的防区，武僧们便兴致勃勃地赶了出去。
　　然后便是各地纸片似的捷报。
　　州县衙门大堂里的血迹仿佛擦不干净似的，前脚审了人犯，后脚便有和尚送了人头进来。官员们一边焦头烂额地翻案卷，一边指使着书办、县丞之流朝省里递斩杀倭寇的消息。一时间，浙江的官员们仿佛提前进入了新年。
　　——那段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光。
　　日子不好过啊。
　　倭寇同官员们发出了同样凄怆的声音。
　　此时，沈潋则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翻着捷报，一边惦记着，照这个速度，少林的人赶过来怕是也只有旅游观光的份。
　　可惜了那二百两的香火钱啊！
　　岳护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捏了个信封，递到她面前，说道：“徐迟来消息了。将军刚刚派人护送了来，使者还在外面等着。”
　　沈潋一咕噜坐直了，赶紧说道：“快叫小千来。徐迟这边有戏。”
　　岳护转身出去了。
　　沈潋拿了刀将信封裁开，展开了细细地读过，闭了眼睛思考起来。
　　很快，岳护便带了齐一安进来。沈潋激动地说道：“徐迟回信了，足足三页的内容啊。看起来还蛮有诚意的。”
　　见两人都面带喜色，沈潋转了个弯，哭笑不得地说道：“可实际上他也在忽悠我们。”
　　她甩了甩手上的信，“猜猜他怎么说？”
　　齐一安将信接了过去，沈潋则继续说道：“徐老大自称是为大周保护海上疆土的人，一张口便要朝廷的封赏，还特别强调了要给卫琳婵封个诰命夫人——上苍啊，我爹干了几十年的知府，都没脸为我娘求个诰命。”
　　岳护想了一下，说道：“看来徐迟同卫琳婵夫妻伉俪，倒是所言非虚。”
　　沈潋顿时伸长了脖子，四周瞄了一眼，确认夫清不在旁边，才朝着岳护点点头，说道：“那如此看来，招纳徐迟的关键便是他的这位夫人了。”
　　齐一安拿着信纸继续说道：“徐迟还说要开放海禁，给他特权，让他在东南沿海合法地做生意。”
　　沈潋接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也不是不可以给朝廷交一点税额，具体来说是每年几千两。啊，他一个贩军火的，从葡萄牙人那里贱买了枪械，转头又倒手卖到日本，中间一个零头也有几千两！为这区区几千两的银子，要我去上书皇上开海禁？我命长得很吗！”
　　齐一安将信纸折了起来。
　　岳护问道：“眼下如何是好，徐迟的使者还在门口等着。”
　　沈潋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办，继续忽悠呗。小千，写封回信。你是读书人，自然知道海禁的历史，给他好好讲讲，多写几页也成。让他知道，我们设海禁主要是为了防倭寇，眼下倭寇为祸东南，他想让我们放开对沿海的控制，不妨回去烧烧香，拜拜海神。什么时候倭寇死绝了再说吧。当然，也别太绝对。告诉他这是大事，我一个小小的巡抚做不了主。但他的意见很有道理，我一定上书向皇上说明，让他耐心等等。”
　　沈潋踢着椅子，想了一想，又说道：“他想求朝廷的赏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要赏赐自然也得由皇上开口，我不能越俎代庖啊。对了，同他说，我是非常仰慕徐船主的为人的，所以很有结交之心，也绝对诚恳地想为海盗兄弟们提供点方便。只是陈泽已经从库里转了三千两银子出去，银库里已经快空了，我这里还要顶着几千官员的吃喝，实在周转不开，只好等日后财政上来了，再给他送些银子吧。”
　　岳护望着她的无赖样，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这也太无耻了些。”
　　沈潋翻了个白眼：“同一帮流氓讲什么道德？况且你还没看过小千的上一封信，论无耻，我还实在不敢比肩。”
　　齐一安已经在心里打好了底稿，听着两人的对话，恍若未闻，只问道：“只有这些吗？”
　　沈潋趴到桌子上，又仔细想了想，说道：“徐迟的父母还在臬司衙门大牢里关着，告诉他，我放了他们出来，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好好伺候着。他若是放心，可以亲自来将二老接走。当然，夫人来也是一样。我仰慕夫人风采已久，若是能有幸见到夫人，定然把酒言欢，与夫人共同诗赋风雅。诚挚地邀请夫人来与我同住几日，希望夫人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岳护笑道：“你当他是傻的？你若是将卫琳婵扣下，借机威胁他该当如何？”
　　沈潋抿着嘴，想想也是，便补充了一句：“告诉他，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些保护的人来，但不能超过千数。就这些，想好了便写吧。”
　　齐一安点点头，走到桌边，提笔蘸墨，飞快地写了起来。
　　岳护仍然有些不放心，说道：“即便是有千人相护，地上仍然是由你做主，变数太多，他不会打这个赌。”
　　沈潋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可以同你打这个赌，卫琳婵一定会来。你若是输了，便要伺候我七天。”
　　岳护虽然认为自己输的可能不大，但还是红着脸问道：“怎样的伺候？”
　　沈潋歪了头，笑得险恶：“你去问问夫清不就知道了？”
　　岳护惊得有些结巴，断断续续地问道：“那若是你输了呢？”
　　沈潋一手勾了他的脖子，让他凑近了，脸对着脸轻轻说道：“自然也服侍你七天。如何？”
　　岳护的吐息都变得滚烫起来，颤颤巍巍地将头偏开，却仍是点了点头。
　　稳赚不赔嘛。
　　沈潋一手将他推开，心里鬼鬼地想着。又走到桌子对面去看齐一安写信。过了不多久，他便将写好的五六张纸递交给她，搁了笔，也不问她究竟如何。
　　沈潋一点点地看过，仍然读出了一种源远流长的小千式的无耻，将信纸折好了，真心实意地说道：“日后若是有人敢给我写这样的信，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的。”
　　齐一安眉毛挑起，无辜地说道：“至少眼下，在下还没有被暴打的风险。”
　　沈潋意味深长地看看他，不怀好意地问道：“你就不怕哪一日我将你送给徐迟泄愤？”
　　齐一安站起身来，朝她鞠了一躬，仍是水火不侵的模样，平静地说道：“那便有劳抚台。”而后极其有耐心地问道：“在我被送出去之前，要不要帮抚台把信封了口？”
　　沈潋偏偏头，朝岳护撒娇道：“小千真是无趣。”
　　那你何必要开这样恶趣味的玩笑！
　　岳护嗔怪地白了她一眼。
　　齐一安正要把信封粘起来，沈潋却一手制止了他，笑着说道：“还要给将军看过才好。”
　　齐一安刷着胶的手缩了回来，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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