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兰

　　陈光砚未能如愿平步青云。
　　徽州知府的陈情书和几封冤民的申诉状经由内阁转呈到女帝面前。
　　陈情书中写明，陈光砚任邵武知县时，有数十名罪大恶极，本该处以极刑的死囚，经陈光砚审理后皆罪降一等，改为监禁或流放。受害人亲眷怀疑陈光砚收受了囚犯的贿赂，遂联名将此事上告徽州衙门。知府正待彻查之时，长公主听闻此事，将陈光砚调离徽州，引荐到户部任职。
　　奉诏入宫的乾宁王阅后，敛衣跪倒在御前，“儿臣糊涂，只听信内阁与户部的一面之词，冒然向母皇进言举荐，请母皇降罪。”
　　“陈光砚在邵武的所作所为，咱们又没有亲眼见到，一时被蒙蔽也不足为奇。到底是心慈手软，还是收受了贿赂，知情人皆远在千里，不能立刻对证。”女帝气息沉沉，如一桩骨欹枝老，根深叶郁的虬梅，倚在锈光可鉴，茕茕孤立的铜鹤旁，“朕一直很赏识他，本想委以重任，谁知偏生出这些事端来。事到如今，朕不能不给内阁一个交代。”
　　乾宁王摩挲着套在指腹处的白玉刻花扳指，仪态恭谨而泰然，“母皇多虑了，陈光砚在朝为官时一向清廉耿直，此次升迁，难免遭到小人的嫉妒攻讦。皇长姐慧眼识英，绝不会提拔一位居心叵测，以权谋私的贪腐之辈在身边结党钻营。儿臣斗胆建言，不妨将陈光砚暂且安置在大理寺，待彻底查清此事后，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
　　檀烟氤氲如屏，遮在两人之间，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女帝音容倦怠至极，隐隐如伤，“但愿他不会令朕失望。”

　　姚府
　　惠风和畅，翻搅勾栏外深茏浅碧，魏紫姚黄的锦绣花海。花香如推潮赶浪，层层覆压，涌进浮雕春瓶牡丹龟背锦格子窗扇的缝隙中，扑面沾衣，缱绻不去。
　　剪尾双燕寻梁觅柱，攀上檐角悬挂的雕花铜铃，稍作停留，腰身轻旋，跃过红墙黛瓦，再无影踪。
　　自大理寺丞姚俊被乾宁王诏离府中，夫人钟绮云似足下生根一般，一直伫立在窗前翘首以盼，因心中太过牵念，沉香雕寿字纹间碧玺十八子数珠在指间硌出浅浅的血印亦浑然不觉。
　　暮光霞影，浅月升云，倦容满面的姚俊终于平安归来，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寻求慰藉。
　　钟绮云这才觉得自己又缓回了些许活气。
　　似被一座巨山压断了脊梁，姚俊埋首在她颈项旁低语，“王爷想要陈光砚的命，能劝的话我都说尽了，可王爷铁了心肠不给他留活路。”
　　“难不成还要像处置戴侍读那样，借你的手在大理寺狱结果了他？”钟绮云惊出一身冷汗，失魂落魄道：“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可不能再做了，好歹也要为孩子们积德积福！”
　　姚俊遗憾摇首，沉沉喟叹，“从他踏进大理寺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凶多吉少。他是长公主殿下一手提拔的，一旦攀居高位，在三省六部中占得一席之地，一定事事为长公主筹谋，王爷是不会容他在眼前给自己添堵的。我与同僚本已拟定将他遣返徽州，永不叙用，王爷决意要我改为秋后问斩。”
　　“长公主为保陈光砚一命，一定会出面干预。这般锋芒外露，不知避忌的性情，必然不讨陛下的欢心。”钟绮云神情恍惚，似陷入不可拯救的绝望中，“他们姐弟之间殊死相争，胜负难定。戴侍读之死，咱们已经开罪了长公主，乾宁王城府又深。我不想你再被牵连其中，晚节不保！”
　　姚俊眼中情绪涌动，紧紧握住钟绮云的手，郑重许诺，“陛下的心意从未改变，王爷一定会顺利承继大统。待陛下百年之后，我便辞官归隐，朝夕陪伴在你身边，再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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