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兰

　　晚膳呈上来的是桂酒熏全羊，酱卤牛肩，萝丝酥盒，素菜攒盘，两觚马奶酒并牛乳茶。
　　咏晴胃口欠佳，早早便教婢女们撤了下去。
　　延禧又将自公主府带出来的甘松香点燃，祛除营帐中厚积难散的膻气。
　　掌灯时分，随行的昭国官员们依常例来向咏晴问安。
　　“奴才来的时候，看见拖勒王子携着一位蒙古装束的官员一并往大汗营帐中去了，”礼部侍郎程时丰不失先机，向咏晴报信，“那位官员在今早的廷议中一言未发，想来该是叶赫那兰部的使臣。”
　　“听大汗今日的言辞，并非有意与我朝决裂。就怕那叶赫那兰部的使臣不怀好意，从中挑唆。”兵部侍郎耿兆元斟字酌句，小心翼翼问询道：“一旦形势有变，敢问殿下有何良策？”
　　“该解释的，本宫都解释清楚了，该说的客套话，本宫也都说尽了。”咏晴娥眉深锁，神情端肃，“是战是和，并非大汗一人能够决断，咱们能不能平安返回镇抚司，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又歇了半盏茶的功夫，几位官员郁然不乐，相携着告退了。
　　咏晴并无睡意，与连日来侍奉在身旁的几名蒙古婢女闲话家常，聊起草原民俗风物来。
　　一个时辰后，延禧匆忙自帐外进来，向咏晴回道：“殿下，拖勒王子和叶赫那兰部的使臣已经离开了。”

　　那座气势磅礴，绣工精湛的虎啸松林落地屏，夜晚见了更觉栩栩如生，触目生寒。
　　咏晴由延禧陪伴着静候了片刻，行将就寝的也述可汗由近身婢女搀扶着，自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又坐回到屏风前的鹿角椅中。
　　“长公主深夜前来，应该不止问安这么简单。”
　　不知那位叶赫那兰部的使臣方才说了些什么，也述可汗神色倦怠，语气里亦渗进了几分冷漠与不耐。
　　咏晴依大昭礼制向也述可汗深拜一礼后，手压在腰侧，单膝跪倒在四合如意拱折枝牡丹团花纹栽绒厚毡毯上，身后的延禧亦一并跪下。
　　也述可汗不意咏晴有这般举动，目光一跳，坐直了身躯问道：“公主何故如此？”
　　“大汗起义之时，镇抚司守军未曾接到信报。没能及时襄助大汗，母皇深感惋惜，特遣晚辈向大汗赔罪。”咏晴不卑不亢，扬眸回道。

　　经年往事了，那不是一段很舒心的回忆。
　　太多的利益纠缠，恩怨交织，说不清，也理不清了。
　　最后，终结于一场腥风血雨的屠戮。
　　也述可汗目光微凉，波澜不惊道：“事发突然，当时朕也拿不准镇抚司的立场。一旦镇抚司视朕为犯上作乱的谋逆之臣，出兵剿灭，朕岂非自陷险境？倒是先帝曾派出数名亲信向镇抚司求援，悉数被朕的人半路截杀了。”
　　咏晴心中恻然，眸光轻转，不动声色道：“图丹可汗专横跋扈，暴政虐民，母皇深为不齿。可到底是大汗的家事，母皇不便干预。如今大汗顺应天意与民心，一统蒙古，亦是遂了母皇的一桩心愿。”
　　也述可汗神色和缓了些，向身旁的婢女道：“快扶公主起来。”
　　“没有叶赫那兰部的援助和扶持，便没有朕的今日。”也述可汗审视着落座后的咏晴，目光犀冷如沾血的刀锋，“实不相瞒，如今叶赫那兰部决意与贵朝开战，朕也不能不依从他们。”
　　草原的夜风雄浑，干冽，拔地忽起，掀不动厚毡覆盖的帐顶，却将撑架的柳条捶得脆声作响。
　　铸青铜宫人托举高枝莲烛盏里盛着手腕粗的羊油蜡，烛火激烈挣扎了几次，又影影绰绰，恢复如常了。
　　身处异族他乡，敌友未明，如今更是连生死都不能忖度了。
　　落在这样的境遇里，真是凉薄。
　　咏晴理了理思绪，回视也述可汗，忧心重重道：“女真人骁勇善战，一直想夺回被大汗征服的领土，一旦大汗的主力之师在征战中消耗殆尽，日后如何自保？叶赫那兰部如此不谙事理，咄咄相逼，势必会促成镇抚司与女真人联手的局面，到那时，莫说贵部的领地，便是叶赫那兰部世代居住的乌兰扎布草原，怕也要落入女真人的手中了。”
　　也述可汗向身旁的婢女扬手。
　　侍奉多年的婢女会意，立刻斟满一碗温烫的青稞酒捧到也述可汗面前。
　　也述可汗饮尽之后，面色愈发凝重。将青花缠枝莲纹盖碗还回到婢女手中，起身在廷中反复踱了几步。
　　“朕本无意与贵朝为敌，此次起兵亦是叶赫那兰部的提议，朕会尽力劝服叶赫那兰部的使臣息事宁人。”也述可汗气息沉沉，掩藏不住愠色道：“夜深了，公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咏晴连忙起身，依蒙古礼制向也述可汗深揖一礼，“晚辈告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