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兰

　　再次与诸位蒙古亲贵们相见，已是三日后为饯别而举行的篝火晚宴了。
　　营帐中座无虚席，山珍海味，觥筹交错。
　　营帐外篝火雄雄，笙嚣鼓响，歌舞喧腾。
　　此前被扣押的几位昭国使臣亦被请了出来，换上了蒙古衣装，一同尽兴。
　　也述可汗实在容不得至今仍不肯换下昭国官服的左都御史潘梅鹤在眼前添堵，不许他踏入营帐中半步，远远打发他去帐外与一众奴仆们围着篝火添柴。
　　“朕活到这把年纪，从没见过这般不识抬举，忤逆犯上的老骨头！”也述可汗愠着气向咏晴恨恨道：“若非看在贵朝的情面上，早将他拖出去乱刀砍死了！”
　　咏晴向帐外张望了一眼，笑着回道：“大汗莫要动气，潘长史言辞耿直，一向与世俗格格不入。母皇亦有数次被他戳伤了颜面，按奈不住要将他推出殿外斩了。可潘长史为官清廉，又没有应死的罪过，杀了他难免污及清名。母皇气到眼前发黑也只能忍住了，退朝后多喝几碗汤药顺气。”
　　豪气干云的大同王向咏晴举起铸青铜刻兽面云雷纹三足樽，“跟公主喝酒到底不尽兴，如果乾宁王在这儿，今晚一定把他灌醉，再送去几个美人儿消遣！”
　　咏晴连忙举起酒樽回道：“王爷说笑了，乾宁王妃闺教甚严，他可没胆子乱来。”
　　说笑间，众人又被列阵于篝火前，十几位健硕俊美的蒙古少年精心演绎的刀剑相击，斧钺相搏之舞引去了目光。

　　梳洗已毕，行将就寝之时，尾随而至的蒙古近侍官和跪在厚毡毯上高鼻深目，英气逼人的蒙古少年教咏晴有些不知所措。
　　近侍官喜上眉梢，笑意濯濯道：“公主真是好眼力，巴音巴布禄可是咱们西林觉罗部第一勇士，一身降龙伏虎的好本事。拖勒王子殿下在宴会上看出了您对他的情意，特此将他献给公主。”
　　不待咏晴解释，近侍官已然携一众蒙古婢女悉数退去了，顺路拖走了挣扎不休的延禧。
　　咏晴慢慢踱步到巴音巴布禄身边，向他伸出手道：“地上凉，你起来和本宫说话。”
　　巴音巴布禄扶着咏晴的手站起身来，手腕上稍一用力，咏晴站立不稳，整个人扑进他的怀抱之中。
　　咏晴慌乱中抬起眼眸，正对上一双野性难驯，桀骜如狼的眼睛……

　　接到蒙古骑兵的信报后，镇抚司长史金铖立刻率一众官员守候在昭阳关口，翘首以盼。
　　日暮时分，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咏晴被延禧扶下鸾车，在诸位官员的陪同簇拥下，又坐回到镇抚司议事厅中的主位之上。
　　左都御史潘梅鹤跪倒在咏晴面前请罪，“奴才无能，连累殿下以身涉险，罪无可恕。”
　　“潘长史何罪之有？”咏晴搁下手中的白瓷暗镌蔓枝牡丹纹茶盏，起身将他扶起，义正辞严道：“西林觉罗部目无纲纪，仗势犯边！潘大人铮铮傲骨，坚贞不屈，以一己之身扬我大昭国威，也让那些关外蛮夷们看到了我大昭君臣一心，临危不惧的胆识和气节！”
　　咏晴伫立于廷中，环顾群臣道：“此次和谈，诸位大人不辞劳苦，竭忠尽力，待本宫回到都城一定禀明母皇，论功行赏！”
　　众人拜谢离去后，咏晴看见巴音巴布禄自座位上慢慢站起身来。
　　目光对视中，巴音巴布禄神态消沉，那是横亘在两人之间，彼此皆心知肚明，却无法言说的挫败与隔阂。
　　“殿下车马劳顿，早些安置，奴才明日再来侍奉。”巴音巴布禄面无表情，转身欲离开。
　　“巴音，”咏晴唤住了他，惴惴不安道：“大汗一日不撤兵，本宫也不可能睡得安稳，你留下来陪本宫说说话。”

　　短短数日，囤聚在关外的蒙古军营悉数撤离，销声匿迹。坦露在湛蓝天幕下，广袤无垠的枯黄草原与远方绵延不绝的墨色山脉接连，朔风如履平地，折草扬沙，在莽莽平原上肆无忌惮地驰骋游荡，最后呼啸着涌向天际。
　　咏晴伫立在城楼上观望了片刻，巴音巴布禄陪侍在身旁，落日余晖渐渐自眼底褪去，石青缎地浅色绣兰草纹棉斗篷也抵挡不住寒意滋生。
　　延禧提着素绢描金万字连纹贴吉字笼灯匆匆步上石阶，跪倒在咏晴面前，郑重其事道：“殿下，随行的车马都已置备妥当，明日清晨便可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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