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兰

　　撤了早膳，便有装束严整的蒙古近侍官来请。随行的几位蒙古婢女又献上一顶额坠蜜蜡，雕金织缕，满镶珊瑚松石顾谷冠，和一件绛紫底色夹金绣祥云飞鹤纹四合如意云肩棉氅衣，替换昨日的冠冕礼服。
　　装饰绮丽，戒备森严的大汗营帐中，黄花梨浮雕山水人物嵌刺绣虎啸松林落地屏前，也述可汗正襟端坐于虎皮铺盖的鹿角椅上。前方两侧列坐几位神情端重，衣冠显贵的蒙古王公。
　　随行的昭国官员则在帐门边站成一行，并没有安排座位。
　　咏晴的座椅被安置在右侧首位，以示礼遇。
　　待咏晴落座后，也述可汗微微欠身道：“贵朝有三省六部，内阁议政。草原民族识文浅薄，学不来那些繁文缛节。可军政大事，非朕一人能够独断，还要与三公九卿共同商议。”
　　“自我两朝开市以来，我部向贵朝贩运牛羊马匹，价格已是约定俗成。近年来，贵朝撕毁信约，屡次削减马价，不知女帝用意何在？”
　　对席一位发辫垂肩，身着一袭宝蓝色暗花织锦圆寿纹棉马褂，颈项上悬挂两副满穿珊瑚松石蜜蜡长链，面容粗犷的魁梧男子直言不讳道。
　　侍立在咏晴身后的近侍官连忙向咏晴解释道：“殿下，这位是大同王，大汗的亲侄。与王子殿下共同掌管我部的粮草马匹，位同贵朝兵部尚书。”
　　咏晴微微颔首以示敬意，从容不迫道：“近年来，镇抚司购进马匹多为分配给驿站和百姓做农耕，驾车之用。王爷贩运到我朝的马匹皆为战马，性情暴烈难驯，屡伤人命。镇抚司不敢拒绝王爷的好意，又不忍将这些天资卓越的战马大材小用，所以才讨还了一些价格。且自王子殿下与王爷主事以来，比照前朝，马价已连年攀升了两倍不止，绝无肆意削减之说。”
　　“马价之事，贵朝尚可自圆其说。可近年来，贵朝贩运到我部的绸缎布帛，每一箱之中，都有十数匹陈腐破碎，不堪裁用。不知公主又该如何解释？”同侧一位年逾不惑，头戴珊瑚珠镶顶折檐褡裢帽，着一袭月白色素锦银貂皮锁襟棉马褂的长者，侧身向咏晴询问道。
　　近侍官又向咏晴道：“殿下，这位是襄阳王，前朝图丹可汗的异母弟，大汗的妹婿。”
　　早有准备的侍者将叠放在托盘中的几匹残碎布帛呈到咏晴面前。
　　咏晴信手翻了翻，面不改色道：“王爷所言不假，这些毁损的布帛确是镇抚司压仓底的沉货。可事出有因，镇抚司绝非有意冒犯。”
　　随行的昭国官员中，一位仪态儒雅，眉目俊秀的少年应声走到廷中，依大昭礼制向也述可汗深拜一礼，“奴才户部侍郎陈光砚，向大汗，王子殿下和诸位王爷请安。”
　　“自大汗登基，王爷主事以来，陛下特宣御旨，镇抚司贩运到贵部的锦衣与绸缎皆由江南织造局供应，不再征用民间粗制滥造，价格低廉之物。而这十几匹品相残损的布帛则是镇抚司进献给大汗和王爷赏赐部下擦拭马镫，刀具之用，并非用于边市交易，还请大汗和王爷明鉴。”陈光砚面向襄阳王，不卑不亢，谦恭有度道。
　　“如此说来，倒是咱们见识浅薄，不识抬举了？”拖勒帖木儿翻了翻眼帘，目光犀利审视陈光砚一番，不悦道：“贵朝人才济济，理亏之事亦可辩白得如此冠冕堂皇，着实令本王钦佩！”
　　陈光砚并不以为忤，向拖勒帖木儿深拜一礼后，退回到站立着的官员队伍之中。
　　“确实有官员玩忽职守，中饱私囊，促成今日这般混沌不堪的局面。母皇雷霆震怒，已将涉事官员无论官职大小，悉数革职严办，只为给大汗和王子殿下一个交代！”咏晴在延禧的搀扶下起身走到廷中，面向拖勒帖木儿和诸位蒙古王公道：“我两朝渊源深厚，我朝开国女帝亦是在贵部先祖忽必烈大汗的襄助下才能顺利登临大位。大汗不忘旧情，年年向我朝馈赠银器和牛羊，我朝亦感念旧恩，以黄金和布帛作为回礼，位份上并无主次，从属之说。而大汗于国书中所言，责我大昭无故扣减岁赐等事，皆是误会一场。”
　　也述可汗面色和悦，环顾群臣道：“诸位爱卿可还有疑议？尽可向长公主问询。”
　　见座中无人应声，也述可汗遂又向咏晴道：“军国大事，朕不能一时决断。还要委屈公主暂留几日，待朕与诸位王公议定之后，再与公主商榷。”
　　咏晴波澜不惊，依蒙古礼制向也述可汗深揖一礼，“有劳大汗和王子殿下款待，感恩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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