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兰

　　边关的气候变幻莫测，与一众明日随行的官员秉烛长谈至夜半，一场风雨忽至。咏晴心中牵念起远在都城的伽灵和驸马，无心再议，遂遣散了众人。
　　几名婢女忙着将官员们散放的杯盘撤下，延禧看咏晴黛眉深锁，手扶着金丝楠木嵌大理石屏太师椅背，孤影落寞地伫立着，似被万千心事缠住，无从解脱。
　　“殿下明日还要操劳，不如早些安置。”延禧柔声劝道。
　　咏晴回过神来，目光温煦地落在她身上，略有所思道：“如果和谈失败，咱们一去不回了，你怕不怕？”
　　“殿下光明磊落，吉人天相，不会有人为难殿下的。”延禧目光熠熠，坚定不移道：“无论何时何地，奴婢便是折了这条性命，也会保全殿下的安危。”
　　砺尽风雨侵蚀，高悬于关门之上，刀削斧釿，刻入石匾的“昭阳关”三字在初阳的炙烤下，愈发苍劲醒目。
　　垒着一排排密实铜钉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
　　在关外驿道旁等候多时的西林觉罗部使臣策马迎向重装铠甲，严阵以待的昭国仪仗卫队。
　　咏晴头戴金镶珊瑚坠松石碧玺珠帘两弯牛角后妃冠，严妆锦服端坐于精工雕琢，披金挂红的锦绣鸾车中，并不知前方如何交涉。
　　车轮缓缓向前滚动了一段距离，又停驻了。
　　咏晴听见镇抚司长史金铖在鸾车外高声道：“臣等恭送殿下。”
　　顷刻间挫土扬沙，马蹄缭乱之声迭起。鸾车又被身负甲胄的西林觉罗部骑兵层层包围。驾辕的车倌亦替换了一位蒙古兵士，重又套拢了马头，牵引着鸾车赴向莽莽草原深处，日光明耀之中……
　　也述可汗营帐
　　酒烈如鸩，咏晴与也述可汗共饮了一樽，虽只是轻抿了几口，仍不免咳呛连声。
　　换了一身蒙古婢女衣妆，跪在身旁侍奉的延禧连忙为她抚背。
　　“本以为来和谈的会是乾宁王，没想到女帝竟送个弱女子来关外冒险！”对席屈膝倚坐在蔓叶卷枝雪莲纹毡毯上，姿态倨傲的拖勒帖木儿王子将镶金羊首犀角樽搁置在胡杨木雕花矮脚卷头案上，怀抱兽皮酒囊，跪在案旁侍奉的婢女又将酒樽斟满。
　　拖勒帖木儿目光犀利审视了咏晴一番，不无轻蔑道：“听闻殿下并非女帝亲生，而是掠夺宗亲后裔养于膝下，看来传言不假。”
　　“王爷说笑了，村野粗人的无稽之谈，怎可信以为真？”咏晴不动声色回道。
　　“此次和谈，女帝进献给父汗的国礼颇为丰厚，只是有一件重器，本王实在想不通用途，不得不请教殿下。”拖勒帖木儿似乎早有准备，向守卫在门边的侍从道：“呈上来！”
　　一名腰悬马刀，面容冷峻肃杀的蒙古将官从帐外举步走了进来，将一张四角包金，椽刻金莲的枣木托盘重重撂在咏晴身前的卷头案上。
　　托盘中赫然是一杆长约六尺，铜胚铁骨的勾连火qiang。
　　刻意而为，毫无顾及的粗暴举动将满桌的山珍海味撞翻，汤汁酒水洒了满桌满地，织金绣银的裙裾亦被掉落下来的杯盘染脏了。
　　陡生变故，随席的官员们无人敢应声。
　　延禧见咏晴被这般无礼冒犯，便要争执几句。被咏晴以目光压住了。
　　也述可汗直了直身子，沉声道：“既然来和谈，为何要送火qiang这样寓意凶蛮之物？朕不能不怀疑女帝的诚意。”
　　咏晴面不改色，将倒扣在毡毯上的一只银镶蜜蜡荷叶盘拾捡起来，轻轻摆回到案台上，侧身向也述可汗道：“女真人慑服于大汗和王子殿下的威严，举部迁往漠北，可说不准哪一日又会卷土重来。自母皇登基以来，四海升平，国库丰盈。前些时日自海外异邦购置了一批火器，有火炮几百门，火qiang几千件，刺马蹄锥几万套。此次和谈，母皇特别吩咐由本宫将这杆火qiang进献给大汗，以备不时之需。”
　　拖勒帖木儿锁眉道：“不知这火qiang威力如何？”
　　“百步之外便可洞穿马腹，何况将士们的血肉之躯？”随行的兵部侍郎耿兆元不卑不亢，微微欠身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拖勒帖木儿睥睨着他，随即面无表情向侍从扬手，“前些日子刚抓了几个来刺探军情的细作，还没来得及处置，今日正好一试。”
　　耿兆元闻言，连忙离席跪倒在廷中，向也述可汗道：“大汗开恩！非常时期，难免有不辨是非的愚民胡乱探听消息，做出被误解的蠢事来。请大汗看在两国交往数十年的情面上，饶恕那几个奴才。”
　　也述可汗摇首道：“国有国法，朕确实有心怜悯，可惜救不得他们。”
　　侍从走到咏晴面前展臂要将托盘捧走，咏晴伸出一只手臂压在托盘上，凝眉道：“将军且慢。”
　　“前些日子，昭阳关守军亦捉到几位乔装成僧侣，农夫，商贩混进城中，意图不明的蒙古军人，依大昭律法，这些来路不正的军人本应立斩于城下，悬首于城楼。”咏晴语气和缓道：“镇抚司长史金大人宅心仁厚，顾念着两国纷争不斩来使的礼节和情谊，将他们悉数安置在驿馆中，衣食无缺，从无苛待。”
　　咏晴起身，由延禧搀扶着离席走到廷中，左手压在右肩上，依蒙古礼制向也述可汗深揖一礼，“待晚辈回到城中，一定向金大人讨个情面，尽早送几位义士回蒙古与家人团聚，以此向大汗赔罪。”
　　也述可汗思忖了片刻，向拖勒帖木儿道：“今日设宴只为尽地主之谊，款待公主和几位使臣，正事留到明日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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