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兰

　　一年之中最隆重的节日便是除夕，帝王将相与寻常百姓家皆是如此。
　　自奉先殿祭祖祈福归来，鸿宣帝便与子嗣在显德殿共进午膳。
　　殿外檐下挂着的一行浅色宫灯，皆换用色彩明艳，工艺繁杂的万寿灯。殿内红毡铺地，彩绸高悬，雕梁画栋，匾额联幅重又补漆添彩，焕然一新。
　　鸿宣帝端坐于主位之上，左下方为侍读孟君竹设一席位。
　　咏晴并白梅祯的红酸枝刻回字连纹雕螭龙卷头案横设在攀龙附凤的殿柱之间，与乾宁王并武弦月的桌案迎面相对。
　　膳品一道接一道呈上来，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明黄色六和如意捧寿纹团花织锦绸布铺盖的案台上。
　　两桌人皆是面无表情，漠然相对，一语不发。
　　殿内的气氛静默冷肃，将铺天盖地的吉庆之气生生压了下去。
　　鸿宣帝沉着脸，不悦道：“怎么，你们都不会说话了吗？”
　　还是乾宁王妃武弦月开口道：“臣妾在王府中，时常听王爷提起，长公主驸马状元及第，风仪出众，今日得见，果然龙章凤质，人中翘楚。”
　　白梅祯谦逊道：“娘娘过奖了，本宫在府中亦时常听长公主殿下说起，乾宁王妃端慧和雅，治家有方。今日仔细端详着，果然仙姿玉容，如神女降世。”
　　鸿宣帝轻咳了声，殿内又是一阵碾心压肺的静默。
　　咏晴似笑非笑道：“咏宸似乎清瘦了不少，纵然为国事操劳，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
　　“府中女眷多了些，年节里琐事不断。虽有弦月帮衬，可到底比不得长姐清闲。”乾宁王笑着回道：“说起来，自戴侍读骤然离世，长姐再未迎新人入府。如今辞旧迎新了，长姐也该考虑再择定几位新人，繁育子嗣。”
　　“他走得仓促，来不及见本宫最后一面，本宫心里怎么能不念着他？”咏晴幽叹一声，轻声道：“本宫想起胡美人离世之时，咏宸一直守在榻前，切肤之痛一定更胜过本宫。想来那胡美人若在天有灵，也该去得瞑目了。”
　　乾宁王眸中寒光一闪，俊眉微蹙，面不改色道：“这样喜庆的日子里，长姐还是不要再提那些伤心事了。”
　　镌刻狩猎纹象足铜食鼎中，红糖桂香蒸煮的稚鹿肉醇香鲜嫩，入口即溶。
　　鸿宣帝尝了几口便觉无味，搁了筷子拂袖而去。
　　承泰殿
　　孟君竹斜倚在榻上，乾宁王亲自侍奉火石，点燃了攥在他手中的黄杨木雕缠枝如意烟枪，“这些烟丝和龙井是漳州今年的岁供，儿臣都给您送来了。”
　　孟君竹深吸了一口，欣慰道：“本宫虽然没能抚养你，可你却是最孝顺的。”
　　“在儿臣心里，您就是儿臣的亲生父亲。”乾宁王道：“皇长姐府里一直由白驸马当家，收上来的岁供总要先孝敬母家，最后能孝敬到您这里的，只怕不够丰裕。儿臣可不忍心委屈了您。”
　　孟君竹长叹一声，红了眼眶，“你那亲生父亲走得冤屈，本宫暗地里没少为他落泪。可当时，慕容襄国权势滔天，他要栽赃陷害，草菅人命，谁敢置喙半句呢？那时候，本宫只是个入宫不久的选侍，人微言轻，虽然几番向慕容襄国进言求情，可还是没能把他救回来。”
　　“您的难处，儿臣都明白。”乾宁王波澜不惊，恭顺道：“这些年，您对儿臣的恩养和教诲，儿臣感怀于心。”
　　孟君竹欣慰地颔首，便自顾着吸烟，不再言语了。
　　静默了半晌，乾宁王温声道：“除夕家宴上，皇长姐口不择言，惹恼了母皇。幸好您留了下来，陪着儿臣们用膳，才不至于让场面太难堪。”
　　“你那位皇长姐，本宫也是愈发的看不透她了！”孟君竹自胸腔里沉沉吐出一口气，锁眉道：“从前是年轻，由着性子胡闹。这些年本宫明里暗里没少提醒她，做事要顾全大局，手足情分最重，咏宸会是你余生的倚靠！”
　　孟君竹颇为无奈地摇首，“本宫的话她不是听不懂，脑子一热，又不管不顾了！”
　　“您还是放宽了心，无需为不明事理的人劳心伤神。”乾宁王劝慰道。
　　孟君竹伸出手掌握住了乾宁王的手腕，凤眸睥睨着他，意有所指道：“咏宸，你得了空也该去咏春阁探望赵选侍，本宫毕竟抚养过咏晴，日后你若与她再起争执，在陛下面前，本宫不得不偏着她一些。赵选侍倒是可以为你说几句公道话的。”
　　乾宁王眸光微转，旋即了然于心，恭顺道：“儿臣明白，多谢父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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