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风月

　　丽华居里，珠夫人捧着一个桃木盒子，献宝似的递给梁拾看，笑吟吟地说道：“这都是你姨夫姨母送过来，你看，他们多看重你。”

　　梁拾放下书卷，把盒子接过来，里面皆是上好的文房四宝。

　　珠夫人指着里边的紫毫笔，娇嗲地说道：“念表哥说你这几日你送过去的文章，字不如以往，定然是笔毛糙了，所以买来这几支送你。”

　　珠夫人是梁拾的生母，也是江父的远方表妹，只不过她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江家。因此与江父感情不错，以至于出嫁十余年，这嘴还改不了，还在叫他念表哥。

　　“真是麻烦姨夫姨母了。”东西贵重但心意更重，梁拾心里感激的很，只是旧笔虽然毛糙，却还能用，等真用坏了也不迟。

　　梁拾将盒子盖上，珠夫人却瞪大了眼睛：“你不用？”

　　见梁拾点头，她又催道：“那就快收起来，等你要用了，娘再拿给你。”说着竟真捧起盒子，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将它藏起来。

　　梁拾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母亲竟有这样的小心思。

　　珠夫人虽然被唤作如珠似宝的‘珠’，私下里却多叫她‘猪夫人’，嘲讽她有貌无才，是个大草包。
　　梁府院子里女人多，小伎俩也多。而最能占便宜的地方，自然就是‘猪夫人’这。仗着她是软包子性格，随便是谁都会踩一脚上去。

　　平日里不知道被人讹去多少东西，珠夫人却总是乐呵呵地，可原来也知道心疼？

　　珠夫人佝着身子，将紫毫笔推到柜子底下，却又恍然大悟似的从袖子掏出一个荷包，踏着小步子跑回梁拾身边：“这是菀儿给你的。”

　　梁拾眼光一落上去，就赶忙把它接过来，比之前多了一分急切。

　　“就这么喜欢？”珠夫人撇着嘴，假装不满道：“这竹子你娘也会绣的，你做什么要麻烦人家菀儿？”

　　梁拾捏着荷包，笑道：“是几年前的戏言，没想到她还记得。”

　　“看你笑得合不拢嘴那样。”珠夫人的手指，连环炮似的戳在梁拾脑袋上。

　　“书温的怎么样了？”又眯着眼笑：“你一定温的好，等你高中了，娘就去帮你提亲，哥哥嫂嫂待你这么好，会同意的。”

　　珠夫人夸下海口，算的美得很，梁拾却连忙阻止道：“娘，不急。”

　　“怎么不急？菀儿岁数渐过渐大，你若不抓紧，若是哥哥嫂嫂急了，随便定一门亲事，你放得下？”
　　感情这种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藏不住的。珠夫人虽然天生缺一点灵光，男女之事上却颇有造诣。只是她这儿子生的聪明，做事却温吞，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急死人。

　　江菀自从与宋文生断了往来以后，就一直待字闺中。倒不是没替她张罗过婚事的，只是她与宋文生那段闹的实在惊人，让人望而却步，毕竟有几个女子能胆大到像江菀那种地步的。
　　当年江菀为了知道宋文生与文晚那段情/事的始末，问遍了宋文生周围的人。宋文生的至交好友程鸣不愿告诉她，她便再去问别人，甚至派人去过几趟刘家村。七拼八凑，把来来回回都弄清楚，才有了大相国寺那一出。
　　至情至性是好事，但谁愿意娶个老婆心里没自己？尤其是那几个曾被逼问过的公子哥们。如此艳福，他们实在消受不起。

　　梁母嫁梁父虽是不情不愿，可梁母对别人也从未有过情意。
　　梁父曾评过这事：“女子就该跟这纸一样，洁白无垢才好，就是有一点折痕都不美，何况那么大的墨迹。”
　　与梁父而言，江菀那段感情纯粹是污点，他认为这世间没有男子会心那么大的。

　　珠夫人自顾自说了一堆，却听他儿子说道：“娘，这事你千万不要插手。”

　　“哼，”珠夫人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你若不是我儿子，谁愿意管你似的。”但上下打量了一下梁拾的脸色，又软了口气地说道：“等你考取/功名，哥哥嫂子一准是答应的。你又不是考不中？”

　　姨夫姨母那关或许是容易的，但江菀那关却心急不得。
　　梁拾之前就是太心急，过早表明心迹，才惹怒了江菀。

　　珠夫人不知道，梁拾这几日不出门，一方面是在为春闱做准备，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江菀。

　　之前江母看中了一家，以为能成其好事，却没有那家只是表面迎合，背地里却在笑话江母痴心妄想。江菀为自己母亲受欺负这事，背地里掉了不少眼泪。那次被梁拾撞见了，他脑袋一热，竟让江菀嫁他。

　　江菀一开始把它当玩笑话，破涕为笑让他别胡说，那神情语态都在像哄一个孩子。

　　几年前的梁拾确实长得矮小，就是他的衣服，江菀穿都嫌小。可这几年，梁拾是一天一个样，早就如春笋般蹿成一根翠竹，是货真价实的八尺男儿。

　　场合和时机都不对，梁拾却偏偏糊涂起来，多年藏在心里的话，他竟然在那时说出了大半。

　　梁拾情真意切，江菀却不信，认定了梁拾是看她可怜。最后羞愤交加，不欢而散。

　　江菀爱花，梁拾已经托人从西域运些奇花异草过来，等着到时候用那些赔罪，却没想江菀气消的这么快。

　　珠夫人还在喋喋不休说个痛快呢，梁拾则是望着那荷包，心软成一片：这姐姐到底是心软的，他那般冒失，她都愿意原谅。

　　梁拾惦记着江菀，犹如百爪挠心，当日下午就跑去了江府。

　　江菀面子还有些下不来，是梁拾在门外哄了好久，她才愿意见他的。

　　“你姐姐我还没可怜到要赖在你一个小娃娃身上，”江菀见了梁拾，没好气地说道：“就是找不到人，大不了出家当姑子就是。”

　　“姐姐舍得姨夫姨母？”

　　“你就笃定我嫁不出去？”江菀眼一横，梁拾就服软：“我失言，姐姐莫怪。”

　　江菀拿梁拾这幅好脾气的样子没辙：“行了行了，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你大考在即，却担心我这些事，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了，不知道要怪你还是怪我了。怎么样，这次有几分把握？”

　　临考前果然人人都要问上一遍，可江菀问，梁拾心里高兴。

　　“有姐姐绣的荷包庇佑，我怎么也得拿个前三甲回来，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姐姐一番心意。”荷包已经被系在腰间，梁拾指着那荷包笑眯眯地说道。

　　“傻气。”蒲扇敲头，梁拾却笑得越发傻。

　　这孩子笑得傻气，可早已变了一个人。
　　男子都是那么怪的，若是不长，就一直那么点大，可若是要长，非要蹭一下地长。
　　宽广的肩膀，厚实的背，原来那虎头虎脑的孩子真的长大了。江菀用手大致比了比，梁拾已经比她高出了两个头。

　　“你都这么大人了，以后可不能像之前一样乱说话。”她又加了一句：“你不用为我着急的，你顾好你自己。这次念在你是好心，下次再提，我真不理你了。”

　　梁拾乖乖地应了。

　　他在心里劝自己耐住气，上次鲁莽，差点伤了姐姐的心。这次，必然要徐徐图之。
　　可怜此时他仍是无名小卒，许诺什么都是枉然。而等春闱结束再谈一切，也不迟。

　　春闱来的很快，进考场的时候梁拾还遇见了宋文生。
　　此时宋文生一改以往温润的气质，整个人空洞到阴郁。
　　丧父才要守孝三年，宋文生却为宋母守了三年，这点孝心实在是为他挽回了不少名声。又有宋兄为他求情，宋父竟准了宋文生参加春闱一事。
　　虽然宋文生自己是不愿意的，比起朝堂，他更愿意在母亲坟前呆着。
　　宋文生在他母亲死后，才慢慢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但是想的越明白，却又越痛苦。
　　最后是宋兄劝他，那是宋母未了的心愿，宋文生才愿意参加的。

　　梁拾习惯性的想摸摸腰间的荷包，却忘了为了避嫌，已经把它给摘掉了。梁拾难得孩子气，连考中都在记挂着这件事。

　　只是他跟宋文生的缘分还未尽，发榜的时候，梁拾高中状元，而宋文生也中了。

　　琼林宴上，宋文生坐在梁拾隔壁，酒酣正浓，梁拾指着腰间挂着的荷包问道：“宋大哥觉得我这荷包如何？”

　　宋文生滴酒未沾，看着梁拾跟前摆着的酒盅，心想这孩子莫不是吃醉了。可他面色如常，又耳聪目明，并不像是醉糊涂了。

　　“宋大哥？”宋文生不应，梁拾便开口催他。

　　“挺好的。”宋文生不明所以，只随口应答。

　　“那好在哪里？”梁拾又问道，语气沉着，眼角眉梢也皆是认真。

　　这回宋文生不说话了，伸手将梁拾桌上的酒杯够过来，嘱咐道：“你莫要再喝了，小心殿前失仪。”

　　梁拾勾唇，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宋大哥看我这样像是喝醉了么？”

　　宋文生不答。

　　“好在哪里都好，针脚、绣线、还有做这个的人，都是最好的！”梁拾将荷包放在心口，盯着宋文生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江菀为宋文生做过的绣品多了去了，用的又是宋母教的独门绣法，若是宋文生留心，总该认出来的。可哪怕梁拾只得了这一个青竹，都视若珍宝，觉得哪哪都是最好的。甚至不忿到，要在宋文生面前讨一个他根本不明白的公道。

　　只是梁拾此时还有心情在这挤兑宋文生，却不知道自家已经后院起火，等着要烧他的眉毛。

《将军遇见鬼》
半生兵马，永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