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风月

　　“这么说那梁家十郎对江小姐……”玥娘咽下下半句，心里唏嘘不已。

　　有人天生下来就是注定要受万千宠爱的，这话一点也不错。
　　文晚离开了宋文生后，梁拾就找上了门。曲曲折折一番交手，最后由梁拾从中搭了一把手，将玥娘从鸿鹄楼里领出来。
　　此时，文晚与玥娘二人正在离城远赴他乡的路上。

　　玥娘见到文晚的时候就在奇怪，这妹妹做事风风火火，大牢似的鸿鹄楼都能来去自如。突然就跟着人走了，又突然回来说要带她走，这里面的弯弯绕哪里是她这一小小花娘能有的能量呢。
　　之前没出城，不敢多提，而此时听了文晚的一番话，心里才敞亮起来。

　　“你怎么跟他说得，他竟这么容易听你的话？”玥娘心慌，怕这妹妹为她犯了险。

　　“我哪有那本事叫他听我的话，一开始见了他，我吓得两腿发抖，以为他是要来杀我的。可姐姐你猜他怎么说？”

　　这时候还卖关子，玥娘拍了文晚一下。

　　文晚站起身，模仿梁拾那副泰然自得的模样：“你怕什么？我若是想要你的命，不用等到现在。”一抹淡笑学的最是神似，文晚嘴角勾起，轻揭眼睫：“你对这人世间最后一眼，总不会是我。”

　　“你听这话，像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么？活脱脱一个刽子手。我之前若是怕，那之后就是惧了！他那笑比起面无表情更叫我害怕！”文晚跳脚。

　　“那接着呢？”

　　“接着他就要给我钱，叫我离开城里，走得远远的。走没问题，可我一开始就是想回去找姐姐你的，我心里挂念你，便大着胆子跟他说我不要钱，我只要姐姐。他若是帮我把姐姐你救出来，我什么也不要，而是会走得远远的，至死都不会回来。而他应了。”

　　“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竟然敢跟他讨价还价。为了我，不值当。”

　　“怎么不值当，姐姐胡说，我无亲无故，若不是遇了姐姐，我哪有一点牵挂。”

　　玥娘被感动的泪水涟涟，文晚揽住玥娘，轻声哄她：“姐姐别哭，你哭什么？现在我们是自由身，又有足够的银钱傍身，大好日子在等着我们呢。”

　　玥娘擦擦泪，连声说好。

　　文晚望着玥娘泪迹斑斑的脸，又想起往日种种，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怅然一叹：“姐姐，我是真羡慕江小姐，她比我们……真是有的太多了。”

　　玥娘拍拍文晚的背，安抚道，“谁不羡慕呢，但是人各有命，羡慕不来。那宋公子呢，你心里是真放下他了么？”

　　文晚心里必然是有过宋文生的，若不是真心爱过他，不会愿意为他犯险。这里，文晚她骗不过玥娘。

　　“嫦娥应悔偷灵药，可我不是嫦娥，月宫寒冷凄切，但我有姐姐啊。”

　　文晚这话，说得玥娘心里又是悲又是喜，
　　两人静静相拥，不知来日是何风雨。

　　日夜颠簸，终于在一个小镇落了脚，两人准备修养一段时间，再为日后做打算。

　　文晚爱出门，而玥娘大多是倚窗看风景。她俩租住的宅子靠近一个大湖，风景甚好，玥娘每日就望着那湖景，偶尔绣绣花。

　　一日清晨，文晚推开门准备上街去耍，门边却放着一卷白纸和一朵鲜嫩的水芙蕖。

　　文晚心里犯着嘀咕，将画跟花都捡了起来。而打开一看，捂着嘴就往屋里跑。

　　文晚跑得脸通红，汗珠连连往下滚：“姐姐，姐姐。”

　　玥娘应着声，被她叫出来，见她那狼狈模样，赶忙拿了帕子为她擦干汗水，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这般慌里慌张？”

　　“你看……你看这个。”文晚一把将手里的东西都塞到玥娘怀里。

　　玥娘将纸展开，那是一幅画。
　　画里……画里是她！
　　玥娘脸赤红，羞答答地将头埋下。

　　文晚凑过去又仔细看那画，之前粗粗一瞧，现在才看仔细，那画旁边还有一首诗：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文晚噗嗤一笑：“这书生倒是有意思，画画的不错，可这诗……秋日还没到呢。”

　　玥娘也抿唇微笑：“他这是用了太白仙人的诗，因此不敢改一个字。”

　　“既然把姐姐画的这么好，文采应该也是不差的，怎么不敢自己写首诗呢？”

　　文晚不解，而玥娘笑笑不语，又取笑了几句，这事就揭过去了。

　　玥娘关紧了窗户，不敢再看湖边风景，可等到第二日，画跟花还是照旧摆在门边，等着人来取。

　　一连数日，天天不落，画是越画越有神韵，花也一朵比一朵鲜妍。
　　玥娘便拉着文晚嘱咐道：“明日若还是有东西，你出门的时候就当没瞧见，跨过去就是。”

　　“姐姐，这人这般用心，我怎好这么糟蹋？”

　　长睫毛抖动了几下，玥娘叹道：“他把一番心思用到我身上本来就是糟蹋了。”

　　“姐姐才貌俱佳，又是青春大好之时，再好的人看上姐姐，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姐姐怎么能这么看低自己！”

　　玥娘不知怎么说才好，在鸿鹄楼受的屈辱，夜夜梦回都在纠缠着她，她忘不掉。那些罪孽像一层层洗不干净的污垢，巴附在她身上，叫她恶心。
　　可同是一样经历，玥娘却不愿让文晚这么想，这些话她不能说给文晚听，她希望她这个妹妹可以永远这么豁达下去。

　　玥娘握着文晚的手求饶：“是姐姐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但这书生哪怕他用情再深，也只见过我一面，哪里值得呢。”

　　值得什么？是不值得他去爱她，还是不值得她为他动心。

　　话语暧昧，文晚只懂了一个意思。想想二人初来乍到，挑选携手终身的人是该谨慎，便依从了玥娘。
　　等再看到那些东西，两步一跨，便将其远远抛下。

　　可一张画不收，那就再放上一张。花边打卷的枯花，第二日也一定再换上一朵新摘的。

　　那人是好耐性，玥娘却是好定性，东西一日不收，她的窗也一日未曾开过。

　　到底是那人败下阵来，‘咚咚咚’，这是他的敲门声。

　　文晚打开门，见那人手里拿着一叠画和一朵水芙蕖，就明白他的身份。

　　文晚暗自打量，模样倒是白净，看着岁数不小了，却腼腆的很，敲个门就憋红了一张脸。而他穿着打扮虽不如城里那些贵公子们华丽，却也是绸缎裹身，再瞧他腰间挂的名贵玉佩，便知是富裕人家的公子。

　　文晚暗叹，可惜这人不是个穷书生。若是家中贫寒，姐姐有那些财物傍身，也不会受人欺负。可若是寒门子弟又哪有这等花花肠子，文晚兴致淡了，不咸不淡地问上一句：“公子有何贵干？”

　　“……敢问姑娘我这画是画的不好么，为何……为何不愿收下呢？”

　　“公子画的极好……”文晚刚说了这句，那人眼里便射出一道光。文晚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但公子随性画上我姐姐的画像，未免太过轻浮。”

　　“不不不，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只是……实在是爱慕你家姐姐。”

　　“乡间陋妇，担不起公子一片深情，公子还是请回吧，以后也莫要再来打扰了。”文晚将门一关，小跑着去跟玥娘说这事，玥娘自然夸文晚做得好。

　　但那人却有一颗恒心，自从那日露了面，日日都敲门，文晚气骂道：“公子你也是仪表堂堂，为何做事如此无赖！”

　　那人先是一拜：“在下实在是情难自制，只求见上你家姐姐一面。”

　　文晚气他纠缠不休，狠狠瞪他一眼，比起之前的关门前，这次力道之大，硬是让门颤了又颤。

　　当日文晚与玥娘商量对策：“姐姐，这书生好比牛皮糖，甩是甩不掉的，这镇子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不若我们再换个地方呆吧。”

　　玥娘倒真的毫无留恋，文晚说要走，她当晚就收了行李。
　　可去哪竟都是一样的下场，回回都有这样痴情的公子找上门来，不是看上了玥娘，就是看上文晚。
　　清静日子总是没影，文晚心里气郁，而玥娘竟有些郁郁寡欢。

　　天意总是弄人，本以为从楼里出来，总会有柳暗花明的一日，哪知还是过不上舒心的日子。
　　到哪都有痴人纠缠，闲言碎语也总停不下来。
　　明明谁都不知道她俩的来历，却还是受人白眼。

　　有次一位公子的家人找上门来，对着文晚跟玥娘任意推搡，耻笑打骂。等那群人走的时候，屋内瓷瓶碎片满地，桌子椅子都缺了腿，玥娘看着那一片狼藉，捂着脸哭喊道：“晚儿…晚儿…这俗世是容不下我们的……”

　　文晚将人扶起，却没有话可以劝她。
　　其实玥娘之前就已经略略提及过出家的事，只是文晚总劝她再试一试。而这回就连文晚那颗雀跃的心，都凉了半截，毕竟这世道太欺负人了。

　　文晚眼里也积满了泪水，与玥娘的啜泣不同，文晚是嚎啕大哭，那哭相歇斯底里，十分难看。她不管不顾哭个痛快，似乎是想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干净。

《将军遇见鬼》
半生兵马，永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