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风月

　　宋文生终于愿意出门走走。可在街上，他四处晃悠，专门往没人的巷子里钻，活像只见不得人的老鼠。远远遇了熟人，他便急急避开，实在躲不掉的才硬着头皮，与他们闲聊了几句，可多半没说两句，便谎称有事，抽身离开。
　　来来往往，走走停停，始终没个明确的去处。

　　可其实，心里是起了念头要去哪儿的，只是这念头太过罪恶，是勾着他去犯错，他不敢应。

　　昨夜他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地想着江菀说的那句话。
　　梁岩？牢里？娼妇？
　　这三个词，折腾得他心里火烧火燎。之前决心与那里一刀两断，忘尽前尘。可如今却放不下，总想再去掺和一次。

　　君子有诺，他却反复无常，这一点已足够压倒他。

　　街上喧闹，宋文生身处其中，只觉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自惭形愧，认为自己不该容于世。心里的苦闷像团乌云，压在胸口，那乌云还长了嘴，笑话他不堪。

　　‘不能去。’他心里暗骂自己，发了各种毒誓。

　　可从他那扭扭捏捏、犹犹豫豫的步子就能看出来，他有多不坚定。那么大的个子，佝腰徘徊于街头，可笑地很。

　　心里抓得痒，走来又回头，真的是挣扎再三又再三，到底步子还是不知不觉地拐到一个方向去。

　　折腾的天都微微暗了，才终于走到。

　　宋文生站在一旁不远处看过去，那楼门房紧闭，不像是在做生意。若是平时这个时候，必然是灯火通明，繁华异常。宋文山心里琢磨出不寻常，又抹不开面去敲门询问。就这样别别扭扭好一会儿，才寻来一个货郎问仔细了。

　　原来，这里已经关了好几天。那天他走的早，刚巧错过了一桩大案。

　　那晚有一花娘吞金自杀，点了他的贵人第二天从梦中醒来，受了惊吓，深感晦气，一气之下把楼里大大小小的姑娘鸨母都给抓进了大牢里。

　　这不，辉煌一时的鸿鹄楼才落得今日这样门庭冷落的光景来。

　　听了货郎的话，宋文生怔怔地看着那楼，很是恍然。

　　此时，宋文生才凑着仅剩的天光，开始好好地打量起这个地方。

　　鸿鹄楼，名字取得好，选址也选的好。没建在城内，反而选了僻静的城郊。四层楼临湖而立，山水相伴，清幽至极。

　　高坊楼台又是天井式样的，中间建造着高台，四面环住。往里看是人间最浓烈的烟火气，往外看是最清幽的如幻仙境，向上看是繁星，是青云，高远澄澈。

　　这样仙气又华贵的地方，怎么就做了这样的勾当呢？宋文生想不懂，但这心思只是一晃而过。

　　在宋文生心里直转悠的，更多的是那弯弯的眉，此刻他心里竟然埋怨起自己不该走的那样早，也想着不该将梁岩拦在门外不见。

　　左右来回踱步，心里没了主意。现在楼关了，人也真的见不着，按理说是该打道回府的，宋文生却稀里糊涂的走去了梁府。

　　也是赶巧，宋文生刚从胡同口拐出来，就看见梁岩。他怀里揽着个姑娘，正旁若无人的亲亲我我。

　　“文生！”宋文生还犹豫这要不要上前，梁岩已经抢先一步喊住了他。抢步上前就是一拳擂在宋文生肩膀上，戏言道:“气消了？终于愿意见我了？”

　　宋文生讪然一笑，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梁岩熟悉宋文生的脾性，并不为难他，而是岔开了话题，道:“可你来的不巧，我现下不能回府，只能请你去小宅一聚。”

　　“你这是？”宋文生走近了，才发现梁岩脸上是带伤的，头上鼓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硬包，裤子上还有个明显的鞋印，实在狼狈，便迟疑地开了口问道。

　　梁岩顺着宋文生的目光，伸手摸摸脸上的伤，挑眉回道:“你说这个？我家那个老爷子啊，迂腐不堪，他气我带秋娘回府，坏了祖宗礼仪，特意赏给我的。”

　　秋娘？宋文生把眼移到梁岩怀中的女子身上，一看才发现这人格外的眼熟：“你怎么把她带回府了？她…她不是那楼里的姑娘么？”

　　“你竟还记得她。”梁岩一笑，促狭地看着宋文生，直把他看的手足无措，才继续开口:“你久未出门，怕是不知情。鸿鹄楼得罪了人呢，现在一整楼的人都在官府衙门里关着。”提及那贵人，梁岩不敢直呼其名，只用手做了的手势。那人实在尊贵，宋文生吓得睁大了眼：“是……”

　　“嘘……”梁岩赶忙捂住宋文生的嘴：“你我明白就好，莫要说出来！”

　　宋文生点点头，梁岩又接着道：“这次那位发了雷霆大怒，非要说那是藏污纳垢、逼良为娼的黑店，死活要将人收押，甚至还想着将那楼夷为平地……”

　　梁岩说得口干舌燥，缓了缓，宋文生却急忙追问道：“那后来呢？”

　　梁岩扫他一眼，玩味不已，慢悠悠开口道：“青楼楚馆三教九流混杂之地，背后没个撑腰的，哪里开的下去。所谓财可通神，有门路再使上银子，那位就是不给人情面，也要看在银子的情面上啊。我本不想秋娘在那受苦，愿意出钱为秋娘赎身，也当是帮那鸨母解解燃眉之需，可谁想她倒也心黑，刀都悬在头上了，还把手下姑娘的卖身契攥的死紧。最后是实在补不上那窟窿，才让我用现钱换回了秋娘。”

　　梁岩遥遥望了一眼梁府的方向，倨傲地挑起了眉：“老爷子气我做事鲁莽，就教训了我一顿。现在秋娘住在梁府我也不安心，便准备带着秋娘先住到小宅去，等老爷子气消了，再做打算。”

　　梁岩语气平淡，带青楼女子回府一事，被他讲得太过轻巧。
　　秋娘本是如浮萍一样活着的可怜人，虽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但这样的话，想必也没有几个女儿家能经受得住。

　　一直注视着梁岩的眼，慢慢地就染上了星光，情不自禁地就将手圈在了梁岩的腰上，头也轻轻地偎在他胸口。梁岩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两人相互依偎，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夫妻。

　　你…
　　一旁的宋文生想说些什么，但两人的氛围，让他哑然。

　　他和梁岩自幼相识，老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发小是个无视规矩的狂人。可到这般放浪形骸，还是不曾想到的。

　　一双玉臂千人枕 ，半点朱唇万客尝。青楼里的女人是何等的德行，就是平日里跟她们拉扯上关系都是不光彩的事情，何况是将她们带回家呢？再有德行的人，跟她们纠缠上，都算不得什么好人了！

　　可此时，宋文生的嗓子被哽住，他说不出什么来，郎情妾意，多好的事情，就是有违常理又有何妨？难道她们连感情都不配谈了么？这又不是些虚情假意。

　　宋文生不好再打扰他俩，很快便托词告别，转道就去了程鸣府上。

　　程鸣也是宋文生的好友之一，脾性和梁岩相近，但因为是家中独子，做事更为圆润妥当。

　　宋文生经不住事，见了他，便急着将近日种种全盘托出，他心里乱成一团，急需人开解。程鸣却让他别急，倒了一杯刚沏好的新茶，端到他面前：“慢慢说，你在我这还急什么？这是下面庄子刚送过来的新茶，你品品看。”

　　宋文生揪着程鸣的袖子，急道:“阿鸣，这事堵的我心慌，你先听我说，这茶先不急着喝。”

　　程鸣叹这发小没定性，遇事不能急这种道理也不明白，白费了他一杯好茶。程鸣将宋文生的茶杯移到自个跟前，道:“那你说，我来喝这茶，上好的铁观音，凉了岂不可惜。”

　　宋文生忙点头，絮絮叨叨说起那晚的事情来。
　　程鸣听了笑个不止，看宋文生脸上的尴尬，更是觉得好笑，他说:“梁岩行事是荒唐，可你一个男子汉，寻芳觅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女慕贞洁，那都是拘着女儿家的，你要在意什么？”

　　宋文生脸上露出腼腆的表情来，他不想答这个问题，便问:“阿鸣，那你也去过？”

　　程鸣点点头：“去过的，”后又顿了顿，补充道:“常去的。”

　　他从茶盘里取出一个新的茶杯，给宋文生又倒了一杯，递到他手边，说道:“不如下次你跟着我。鸿鹄楼是个好地方，但那里的嬷嬷太过精明，带出来的姑娘们也一个比一个滑头。姑娘家聪明过了头，就不那么招人喜欢。城里观音巷那家就挺好的，虽然花娘们不懂诗文，但样貌出色，还能唱会跳，才真是个适合寻欢作乐的地方。”

　　又聊了许久，宋文生才告别程家，可他并不急着回府，倒是一晃一晃地，又走回了郊外的鸿鹄楼边。

　　这时红彤彤的太阳已经顺着西边滑了下去，将最后的一点儿天光都带走了。宋文生披着夜色沉寂地看着更为沉寂的高楼，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在心里，他仍在责怪自己轻易地就被声色犬马诱动了心智。但比起刚出来那会儿，他已经轻松了许多。坦陈欲望着实叫他羞愧，可违背内心也不是良策。

　　英雄难过美人关，从这里开始，宋文生是真的开始沉溺在风月里，不愿意回头了。

《将军遇见鬼》
半生兵马，永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