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风月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有多深，得看他愿意为那人做到哪一步。
　　有人浪荡不羁，实则留着满满的一杯情酒，只等着知心人来品。
　　有人温柔体贴，却不过是性格使然，在他眼里谁都不是最特别的。
　　也有人，爱得轰轰烈烈，面子里子统统不要，只要爱人的一颗真心，匍匐在地，卑微地可怜。

　　陷入一桩强求来的姻缘，就像是徒手从烧得极旺的火中，忍着火舌的舔咬，挣扎着握住自己奢求的宝物。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宝物，只是看得太重了些，宁可自己伤着，也不愿意放手。
　　伤人伤己便是痴，而江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看那荷花开的多好，但其实我不是来看荷花的，我是想来见见你。
　　你看我穿了新衣服，带了新首饰，我只想你夸夸我。
　　我不是不知羞耻，不知进退，只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这些话，江菀藏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机会说出口。

　　江菀耐着性子旁敲侧击，趴着墙头一直在等宋文生。可等了这么些年，从来不见他从墙那边望她一眼。
　　但没关系，‘世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情本就是得之不易，江菀愿意等，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可事情总是有着莫名的走向，她时常疑心自己中了什么狐仙的法术，被偷走了大段的时光。
　　若不是这样，谁来跟她解释解释，为什么在她不知不觉间就已被远远地抛下，落下这样一大截。
　　若以往她跟表哥只隔着一臂之地，那如今她便只能遥遥地望上表哥一眼。
　　看他月朗风清地对着那人笑，那笑她从未见过。

　　宋文生逃了一次，第二次更加容易。
　　那日他要讲文晚纳进门，宋母三言两语就把他拒了。
　　可到底，他忍不住要走。
　　宋文生左思右想，日夜辗转反侧，最后他对宋母说，他要去跟文晚做个了断。

　　再过几日就要迎江菀入门了，宋母当然不同意。
　　宋文生便跪下，砰砰砰连磕了三下，磕头的响声一声比一声响。
　　宋文生长跪不起，他自己不心疼自己，宋母却疼坏了心肠。

　　“你这是鬼迷了心窍啊。”屋内，宋母一手抚在心口上，一手捏紧了佛珠，铁青的脸上不光是愠色，还有一丝丝的不忍心。那一声比一声响的磕头声把胸口前的那块衣服绞成漩涡，佛珠倒是好心肠地阻止宋母把指甲掐的更深。
　　养儿不孝，养儿何用？
　　莫说什么给他一条命，就是想叫他自己过的好。若是早知道会生下这么个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主，谁会上赶着去受那十月怀胎到鬼门关前走一趟的苦。

　　“你为了那等女子，要把你母亲我逼到何处才肯罢休？做不做了断，就那么重要？你就非要见她一面？她要是知趣的，就不该此时来挡你的路。”

　　“娘亲，就见一面。这也不是她要我去见的，是我想着，她待我一片真心，又怀有身孕，我若是不能给她个交待，岂不是太过薄情寡义，跟那些背信弃义的人毫无分别么？”

　　“你爱跪就跪吧，到底这几日里，你已不是第一次跪我了。”宋母到底是被气出了三分火性，她脸色也不沉了，而且微微带着笑地反问起宋文生来：“男儿膝下当有万两黄金，可你呢，难道我宋家只能养出你这样的软骨头？

　　“你哥哥也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却从没有像你这么荒唐过，宋家列祖列宗中更是没有出过像你这样胡搅蛮缠的痴货，你到底是像谁呢？”语气温和，更像是关切，可暗藏的讥讽，谁能听不出来？

　　母子间的交锋，远胜过刀枪剑戟。
　　‘了解’这把刀，有时候搅出来的窟窿，要比真刀真枪搅出来的大多了。
　　那时流的不是血，是泪。
　　而宋文生此时因为有些惭愧，倒是没有脸掉泪的。

　　宋文生答不出来，只羞愧地、茫然无措地看着宋母。
　　宋母也没指望他能答出来，可见他那一副可怜模样，是有好气又好笑。狠也狠不起来了，只是勉强维持着一股凶意，横着眉毛问道：“菀儿过几日就要嫁进来了，你非要赶着这时候旁生枝节？若是菀儿听说自己的相公不去见她，反而跑去看外面的莺莺燕燕，她得有多伤心。我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她对你的一颗心，没人能比得上，你怎么…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提及那个讨人喜欢的江菀，宋母不自觉地松开了眉头，她是真的钟意这个玲珑剔透的小侄女。宋母甚至想过：江菀若是她亲生的女儿，她倒不愿意把江菀交给宋文生这个不成才的了。

　　“我知道你们看重表妹，可我真的无意与表妹。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这般盲婚哑嫁，到时候该拿什么样子去面对她。您和父亲是想为我成个家，看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是否能长进一些，可若成婚就能长进，那天底下能少多少不成器的人。”

　　“胡说，我跟你父亲何曾觉得你不成器过？为你成婚，是眼见着你要往歪路上走，要拉你回来。你父亲让你过几年才去应考，也是考虑到你的将来。你这么大的名声顶在身上，就是文章写的再好，谁敢提拔你？到时候委委屈屈地做个芝麻小官，还不如耐心等上几年，等人们瞧见你已跟以往大不相同，再去考场上来一趟。真金不怕火来炼，何况人这一辈子时候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再退一步，若是我和你父亲真觉得你是不可救药，何苦卖着老脸，为你求来你表妹这桩好婚事？你说你无意与你表妹，那是你糊涂。我和你父亲成亲前，连面都没见上过，可你看我和你父亲这些年来何曾红过一次脸？”

　　这是个死胡同，鸡同鸭讲。
　　宋文生有他的主张，而他母亲又自有她的一套理。
　　宋文生说服不了他母亲，他母亲也懂不了他。
　　可其实争执来争执去，宋文生最先求的事情早就被丢到八百里之外去了。

　　但最后，宋文生还是被放了出去。
　　他一直跪着，拉都拉不起来。宋母明知这是他使出来的苦肉计，可先前跪山门留下来的伤还没好呢。
　　宋母既担心他的腿，又担心他若是继续这样胡闹，被他父亲知道要怎么办。
　　到底是软了心肠，千般叮咛，叫他去去就回，可人走了连个影都没有回来过。

　　派人去找，可鸿鹄楼那边说，不仅不知道宋文生在哪，就连文晚也跟着一起走了。
　　鸿鹄楼人多嘴杂，文晚本来就是被楼里那么多人盯着的，这件事又新奇，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座城，最后也传进了江家。

　　江家知道后，赶到宋府要问个明白。
　　江母是多温婉的人，大半辈子都过得体体面面的，此时为了女儿的婚事，气得当众掉下眼泪，她质问道：“你让他去做个了断，什么了断？他拍拍屁股走的潇洒，你把我女儿的脸面放哪去了？”
　　宋母讪讪地看着她这老姐姐，可她能说什么呢？
　　本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为了儿女的姻缘，撕破了脸面。多年来和和睦睦的一大家子，此时心里留下了深深的芥蒂。

　　谁也不清楚宋文生在想些什么，是真的爱惨了那花娘么？眼前的繁华通通弃之不顾，宁愿背负着骂名，也要任性地走一遭。
　　又或是真的不愿娶江菀，所以宁可逃了？她江菀面若芙蓉，大家出身，是做什么了能让亲表哥避之如蛇蝎？
　　众说纷纭，满城里都在谈论着这桩稀奇的事。

　　不光是别家，就连江家的下人们，都在背地里碎嘴这件事。
　　小秋气得直骂：“人人都说宋二少爷文采好，可这样的人，就是他去考了，也绝对中不了。”
　　江菀恍恍然，但还是说：“住嘴，不许这么说表哥。”

　　下月初十，多好的日子，宜嫁娶，宜入宅。自此以她名冠他姓，便愿作对恩爱夫妻，白首不相离。
　　多年心愿只差一步，便能如愿以偿。表哥竟然带着那女子一走了之，那她呢？

　　江菀望着手中绣了大半的红盖头，想着上次绣的荷包没机会送出去，便收在箱子里头了，是免得表哥见了，让他伤心。
　　那这次绣的，难道也没机会戴出去了么？是不是也要收在箱子里，免得自己见了会伤心？

　　这红盖头本是江菀炽烈如火的一片真心，现在倒成了她眼前抹不开的一抹血影。
　　此时她才真信了，在她表哥心里，她连一寸一毫都占不上。
　　她表哥爱的、放不下的、生死不愿分离的，就是她瞧不起的那个花娘。
　　而比起被人在背地里耻笑，这才是将江菀击倒的最重一击。

　　一对小男女，若是互相喜欢，该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你爱我情真意切，我自然回赠你我满满的情意。
　　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江菀不求回报的付出，到底是错付了真心。
　　她与宋文生的一场姻缘，不过是她在苦苦强求罢了。

《将军遇见鬼》
半生兵马，永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