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风月

　　宋文生拍拍屁股走的潇洒，却留下一大摊子麻烦给别人收拾。
　　外聘厨子的定金、张灯挂彩布置上的耗费、媒婆的赏金等，这些都是其次了。毕竟是身外物，不值一提。
　　江宋两家的面子以及江菀的清誉所遭受的摧残，才是最大的损失。

　　江家大宅本来也挂上了红灯笼，披上了彩。庭院更是被收拾的焕然一新，小到除尘洒扫，大到移石修水渠，宋母是亲力亲为，用心至极，她甚至还为下人们买了新衣、新帽。而如此铺张，不过是图个喜头罢了。
　　本等着下月初十一到，便欢欢喜喜地送心肝肉去婆家，可现下不仅要把那些红灯笼摘下来，就连女儿也受尽了屈辱，只能被困在家里。

　　至于找不找宋文生，又或是找不找得到他，那都是宋家自己的事了。江家受此大辱，是再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江父长吁短叹，江母哭的不能自已，江菀的情绪倒是没什么明显的波动。
　　她不能再添乱了，于是所有苦水她都自己默默咽下去。
　　而这份乖巧，也越发惹人怜爱。

　　宋文生此举，太过没有担当，是害惨了江菀。
　　江菀本来不愁嫁，最低的也能嫁个官宦子弟，现下她以后的出路，却成了江家二老心上的重负。

　　一盆脏水泼在一个未出嫁的女儿身上，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三人成虎，此时江菀不仅是城中的笑柄，更被传成脾气乖张、泼辣阴狠的老姑娘。
　　清白一朝被毁，便是被钉在耻辱柱上，再不复往日光彩了，哪怕江菀根本没做错过什么。

　　江父打算把江菀送回老家议亲，找个家世清白的好人家嫁了。江母想着自家姑娘的品貌，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总不能把姑娘留在家里一辈子，或是让她步上梁岩母亲那样的后尘吧。
　　千娇万宠着的一块心头肉，却落得个凄凄惨惨的下场，江母心都快碎了。

　　江母含着泪跟江菀提及回老家的事，江菀心里却有一个极疯狂的念头，她欲言又止，不敢跟她母亲提。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表哥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一走了之。
　　就是再爱那个女子，也用不着走啊。就是她嫁了过去，表哥若还想见那女子，哪怕她就是心里难受，也管不了他啊。
　　可表哥就是走了，那么温和，那么守礼的表哥，平日里又孝顺又体贴，突然做出这样的惊天之举，其中必然是有什么猫腻的，可江菀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理出来头绪。

　　江菀正在犹豫着呢，江母却看见了女儿梳妆台上的红盖头。嫁衣都已经被她收起来了，却唯独忘了这红盖头，江母忙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一把攥起那块红绸道：“这东西…这东西还是把它收起来吧。”

　　这红盖头是江菀亲自去绸缎铺里挑选的苏州红绸，一针一线绣的那叫一个繁花似锦，一片大好，可现下是真的可惜了。

　　江菀却走过去，将红盖头从江母手中拿了过来。江母手足无措，劝她道：“孩子，你留这东西干嘛？赶快让我拿出去吧。”

　　江母是想夺不敢夺，江菀这几日太过安静，安静到江母一直在怕。
　　她实在是怕这安静背后，是自己的女儿不堪重负的强撑。又实在是怕一旦刺激了江菀，打破了这份平静，如此乖巧的女儿会做出什么事来。

　　江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菀的脸色，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劝她。而江菀却是不忍再看自己母亲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她心里的那些盘算啊，也都准备偃旗息鼓了。现下嫁回老家，还能给江府挽回一点颜面，她又怎能如此任性，只为了自己而活呢。

　　江菀将红盖头递给一旁伺候着的小秋，对着她母亲笑着说道：“叫小秋把它拿下去就是，母亲再跟我说说话吧。”

　　说是放下了，江菀却消瘦的厉害，三餐倒是按时吃下去的，可过不久又会吐出来。吃的越多，吐的也就越多。
　　本就是娇娇弱弱的小女子，哪里经受得住这种折腾，自此一病不起，躺着病榻上气若悬丝。

　　这病来的突然，既不是伤寒，也不是脾胃出了毛病，大夫来了，只说是心病。
　　知女莫过母，江母握着江菀瘦成皮包骨的手腕，犹犹豫豫地问她：“你是不是还想着你那表哥？”

　　江菀脸色惨白，却抿出一抹浅笑，安慰她母亲道：“怎么会呢，表哥弃我江家于不义之地，我若是还想着他，岂不是有愧爹娘养育之恩。我是恨自己看错了人，连累了江家。”

　　江母泪盈于睫，心如刀割，她道：“你好糊涂啊，这事怎么能怪你呢。你是我女儿，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品行，我和你爹可是从未想着要怪你。江家是大门大户，谁还有那般厉害，敢找上门来骂人不成？我跟你父亲都是老家伙了，哪里在乎那些，我们是恨那些人只敢在背地里往你身上泼脏水，平白无故污你清白。”

　　江母抚着江菀的脸颊道：“你是我和你爹的掌上明珠，我们只想你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你若是真想孝顺我们，就该快快好起来，再找个好夫婿，那我跟你爹就是死也瞑目了。”

　　江菀哭着道：“母亲胡说，莫说什么死不死的，女儿一定会快快好起来，好让母亲放心的。”

　　那日母女两抱着哭成一团，可再过一夜，说着要好起来的江菀，却病的更重，昏迷不醒了。

　　江菀躺在床上两眼紧闭，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这次不仅饭吃不下去，连药都喂不进去了。大夫用中空的芦杆，勉强将药灌下去，但吐的比灌进去的还要多。
　　江家二老看着娇女这样，急的头昏昏然，左摇右摆，只强撑着身体在打点一切。

　　江家二老信了江菀当日的说辞，只当她是因为心怀愧疚，才病的如此之重。
　　而身边的贴身婢女小秋却知道，小姐这次来势汹汹的病痛是缘何而来。
　　小秋想之又想，思之又思，大夫走后，便寻了空跪在江母面前，哭着道：“夫人，大夫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小姐不愿跟夫人说真话，可是再这样下去，小姐…小姐…”小秋泣不成声，从怀里掏出那块红盖头，举过头顶，呈给江母看。

　　江母一看就明白了，退亲时这红盖头四角的金边还没有镶，今日再见却都已经镶好，只差着挂上流苏串。那日看的急，怕是漏了这点，而若是当时看明白了，女儿也不用受这份苦了。

　　江母捏着红盖头，抚着自己女儿亲手绣下的一针一线，尤其是那新添上的金边。
　　若是心中没有期待，怎会绣的如此细密工整。

　　等江菀醒了，江母问她：“你当日说你忘了你表哥，你可是骗了我的？”

　　江菀摇头，江母急得跳脚，道：“你跟我说实话！”

　　“是真的不曾想过了。”江菀一口咬定。

　　“那这个你作何解释？”江母将那红盖头递到江菀眼前，苦口婆心道：“我是你母亲，你的心事不跟我说，却要瞒着我，自己为难自己？你若是一心只要他，母亲便依你。他一日不回来，还能一辈子不回来？到时候就是五花大绑，我也把人给你绑回来。”
　　温婉贤淑的江母此时说话倒有几分匪气，慈母心怀，是真的在疼惜自己的女儿。

　　江菀紧紧盯着那红盖头上那朵盛开的牡丹花，安静了半天，才幽幽地开口说道：“女儿的确是还想着表哥，那日他走了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或许表哥不是有意要抛下我的，而是事出有因。他这么一走了之，才不是我眼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我想他给了别人一个交代，也该给我一个。”

　　“可我…”江菀抓住母亲的手，又说道“可我怎么能对母亲说这么不要脸皮的话呢，爹娘一早就不愿意这桩婚事，是我一意孤行，才酿成今日大错。如今却又再要为了一己之私为难你们，你叫女儿怎么说得出口。”

　　江母把江菀揽进怀里，慈爱地拍着江菀的背说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疼在身上，我便疼在心里。只要你能好起来，母亲都依你。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我江家行端坐正，绝不会被口舌压死。外人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他们说的越多，越不过是嫉恨你，嫉恨你才貌双全，嫉恨被我和你父亲如珠如宝地宠着。母亲只要你好好的，你父亲那边自然也是依你的。”

　　今生今世能为人儿女，本就是缘分一场。
　　生恩已是泰山之恩，又何况有含辛茹苦的养恩加持。
　　而这世上大部分的父母对待子女也都是掏心掏肺，不求回报。那份情远比其他什么情来的真，来的贵。

　　可叹江菀这一世应有尽有，却败在宋文生这个多情而不自知的桃花精身上。
　　男女情爱之事，有时倒也真像块绊脚石，让本该顺风顺水，享尽人间极乐的天之骄子们摔的鼻青脸肿，人事不知。

《将军遇见鬼》
半生兵马，永世不离。